刚才顾容景说得快,他没有反应过来,后来仔细想想,是被他带到沟里去了。天地阴阳两极,讲究的是相合二字。人与人相处极为简单,一句话就能评断:能不能合得来。
说罢,他还重重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这次的回答十分满意。但冼玉却没有看到,顾容景的脸色一点一点白了下来。
“师尊,倘若……”他垂着头,听到冼玉嗯地一声疑问,嘴唇嚅动,“倘若,我以后会杀人。又或是,我与你……道不同,又该如何?”
冼玉微微一怔。
他们本就是不同的道。一个练剑,一个握刀,一个是曾经名誉天下的大乘期仙君,另一个却是灾星祸源的金丹期散修。
顾容景不知道自己过去是什么身份,但从那条蛟龙制造的幻境之中,大约也能猜出,他从前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又或许,他也曾是冼玉剑下千千万万亡魂中的一人。
他不敢抬头看,不知道冼玉微微失了神,好似想起了什么,神色中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会的。”他忽然轻声道,“还记得么?你元婴中结出的是一柄剑。”
他认得出,那只还没有他手指长的小铁剑,就是自己送给他的缩小版。倘若道心不坚,又为何会以剑身为元神?
冼玉垂手,摸了摸他柔软卷曲的发。
顾容景好像很喜欢他那头细软的黑长直发,每次冼玉对镜梳头时,他都要仔细看很久。顾容景最讨厌的也是下雨天,一旦沾了水,他的头发总会莫名其妙地卷出一道弧度,毛毛躁躁的,一点都不好看。
可冼玉却很喜欢这样毛躁温暖的手感。
他把发尾卷在指尖,绕了好几个圈。顾容景不明白他为什么话说到一半又停止,茫然地抬起头,直到发根处传来紧绷感,才僵硬地顿住了。
冼玉微微出神。
顾容景的命格带着天然的煞气,见他第一眼冼玉就知道了。有些八字不好的孩子,父母怕夭折,往往会为其改名、又或是叫他戴一块玉,镇一镇邪祟之气。
可是顾容景命中的煞,却是俗物镇不住的。
无解。
一般除了大凶大恶之人,少见这样极端的命格。有时候他都觉得,顾容景是背了一身血债,下凡轮回偿命的。
可这数不清的血债,又明明与他无关。
他像一把纯粹的刀。
刀是不会杀人的,只有人会。
冼玉回过神,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语气恢复了正常,“行了行了,别在这儿伤春怀秋的,一天天想这些……我问问你,第二式练的如何了?”
顾容景:“???”
聊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说起功课?!
“都在你眼前使过好几遍了,怎么还是学不会。”冼玉嫌弃地戳了戳他的脑壳,“天天在我眼前晃悠,都不知道来主动请教。归一剑法一共有九式,按你现在这进度,这什么时候才能学完?”
“辛辛苦苦干活好几百年,就等着把你拉扯大好继承家业了,怎么,还想让我再多干几年啊?”
这一番话跟连珠炮似的,一下子就把顾容景的情绪打断了,听得一愣一愣的。
冼玉啪地把那盏茶磕在了桌上,凤眼一挑,“还不过来给我奉茶?”
顾容景愣了愣,这才想起,修真界内一直有个约定成俗的规矩,拜师要恭恭敬敬地磕头奉茶,入了宗谱,这才算是正儿八经的亲传弟子。
之前他们行路匆忙,很多时候没条件也没机会,等到有时间却又忘记了。但冼玉一直记得这件事。
喝了这盏茶,他生是如意门的人,死是如意门的鬼,在世时有人疼爱,死后也有师长收尸。
顾容景垂下眼睑,却挡不住微颤的睫毛。
起身时腿还有些酸胀,他接过茶水,恭恭敬敬地拜了拜,重新递过去的时候,鼻子忽然有些酸。就好像是这十几年、甚至是更深更久远时受过的委屈,都用这一盏茶勾销了。
冼玉吹去茶叶沫,将这碗茶一饮而尽。
此后,顾容景再也没放过狠话,也没闹过脾气。
在法船上飘荡的这几日,苏染没有再出现,他们落地之后,并没有瞧见什么琼楼玉宇,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座被丛丛山林围绕起的田园。
田园身后,是七十二道魔窟。
剑阁储藏的宝剑,就在这魔窟之中。
相传这七十二道魔窟中,各自封印了一道未灭的魔修亡魂,因为法力过于强大,现如今的修真界无法将其残魂灭绝,就只能奉上先辈所用的佩剑,用一道道凝聚的剑意将魔窟死死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