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一别,也已经有小半月未见了。这次闻翡不再伪装成旧时如意门大弟子的装扮,一身黑衣劲装,马尾高高竖起,两把蛇形匕首别在腰间,隐隐泛出银光。
他背对着冼玉,指尖还在拨弄着木槿花的花瓣。
明明还是同一张脸,却已经隐隐有了魔君不缓不急、沉着老定的身影。
冼玉忽然想起在洗剑池幻境的时候,他曾经也去魔神的宫殿里‘做过客’,也是殿中不见他的身影,冼玉走到山顶时,回身才发现站在背后一声不吭的‘顾容景’。
此刻与之相比,莫名地少了两分坦然。
闻翡指尖轻轻在枝端处划过,修剪去多余的枝条,忽然问:“师尊看这木槿花,开得好不好?”
“……开得很好。”冼玉的目光从花转移到他身上,“可这不是木槿的季节。”
“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以为意,“只要喜欢,一年四季开着都可以。”
说罢他扫去落下的余枝残叶,慢慢直起背来,转身望向冼玉,眼神中透着些许深意,“您说,对吗?”
冼玉道:“我从不强求。”
这回答闻翡也并不意外。
“师尊什么都有,什么都不在乎,自然不用强求。”
他倒了两盏茶,见冼玉还在原处站着,抬了抬下巴,“这么久不曾好好叙旧,师尊好像有许多话想说,不如先坐下润润口吧。”
“叙旧就不必了。”
冼玉走过去,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开门见山地问,“顾容景在哪里?”
闻翡一愣,神情逐渐微妙,“我以为师尊会先问赵生,他毕竟是个凡人。”
“你不会伤他。”
冼玉慢慢道,“他是方净诚的后人。”
方净诚为救他忧思而亡,冼玉心中一直有愧。闻翡若不想与冼玉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便不会动赵生。
闻翡听到前半句,握着茶杯的手松了松,听到后半句,心里又不是滋味了。
“师尊可真放心我。”他微敛眼睑,再睁开时也逐渐变得冰冷,“顾容景注定要入魔,你以为拦得了他一时,拦得了他一世?”
“没有什么注不注定,他的命他自己说了才算。”
冼玉道。
“他自己说了算?”闻翡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师尊,你养尊处优惯了,怕是不知道‘身不由己’四个字怎么写。”
话锋一转,他忽然反问,“你可知他为何命盘带煞?你可知他这个人为何冷心冷情?”
不等回答,他自顾自地道:“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人!”
冼玉瞳孔微微骤缩。
“他不过是阿鼻地狱中的一只恶鬼,每日每夜都要经受烈火炙烤、寒针刺骨之刑,历经饿鬼道地狱道畜生道三道苦难,永生永世也不得超生!”
看到冼玉眼底敛藏不住的惊诧,闻翡心中只有快意,“你以为他命格里背负的是冤债么?你错了,那一条条命,奈何下淌过的血,有多少是出自你的‘枕边人’?”
这怎么可能。
闻翡的字字句句宛若一面响鼓,冼玉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脸色发白,闻翡字字句句宛若一面响鼓,在耳畔震彻徘徊,可是一个字他都听不清。
这怎么可能……
顾容景他分明是——
这时,冼玉才忽然想起,在一开始的一开始,他们相识的最初,顾容景确实是‘不通人情’的。他并非存心冷酷难以接近,而是根本学不会正常人类的生存法则。
“师尊啊师尊,你做惯了大圣人,以为可以救天下苍生是吗?”闻翡毫不客气地嘲讽一笑,摇摇头,“可惜啊可惜,魔物就是魔物,他就算投胎数百次也终究不是人……”
“……不。”
冼玉指尖发抖,心中千头思绪烦乱,吵得他腾不出空仔细思考梳理,却下意识地为他辩驳,“你既然说他是被关押在地狱中的恶鬼,既然死后为鬼魂,身前怎么会不是人?”
闻翡上扬的嘴角忽然顿住。
这句话落下,冼玉脑海忽然一片清明。
是啊。
他虽然不曾去过酆都,但也知道地藏王管的是生死轮回,地狱之中关押的必定是极恶之鬼,倘若生前不是人道,又怎会作恶,怎么会被下到阿鼻地狱里?
“……你在骗我。”冼玉忽然抽了一口气,倒退两步,“容景不会是那样的人,我不相信,他在哪里?!”
最后一句,语气中满是坚决与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