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山雪_作者:吾九殿(124)

  可那种羞耻感前所未有的强烈。

  所有的圣贤书,书上的所有方块字,齐齐浮出,环绕在脑海中。

  不知廉耻、自甘蛮秽、堕落淫污……一个接一个,足够让年轻男女脸色煞白的严厉词汇,尽数砸在小少爷的羞耻心上,自出生以来接受的所有道德教条,都在鞭笞他、训诫他、责罚他。

  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以前那些僭越礼教的举动,至少可以心安理得归咎到某个混蛋头上。

  可在精神连接后,被侵染时的任何一丝真实的情绪,都被图勒巫师捕捉到了——并且把它们留了下来,黏附在精神罗网上。

  默许、紧张、恼怒、羞愧、生涩……

  以及一丝不受控制的好奇和雀跃。

  小少爷无法否认图勒巫师的话了——他确实可以接受这些,这些传出去恐怕会让一堆道学家神色骤变的污染行为。他不怎么讨厌它们,甚至在这种病态的圈地行为中,感到同样病态的安全感。

  “……我一定是疯了。”仇薄灯抿紧唇,想。

  十几年前来的教养,良知以及世家子弟的矜骄,让他不安极了,舌头一会儿死死顶住上颚,一会儿用力抵着牙齿,仿佛将那些森严可怖的道德戒条挡在外边似的。

  他像个胆战心惊,将手伸出去偷金砂糖的孩子,唯恐下一刻就遭到戒尺的毒打。

  可他舍不得那一丝甜头。

  是的,甜头。

  小少爷很少有这么强的安全感,他没办法拒绝这个。

  在图勒巫师吻着他的耳垂,低声说“我要剥夺你难过的权利了”的时候,在图勒巫师真的剥夺了他难过的权利时,罕有的安全感铺天盖地,将他笼住。他泫然欲泣,可不是因为难过。

  ……不是你的错。鹤姐姐说;不是你的错。三叔说;不是你的错。爹娘说……造出那架红鸢,导致枫林被伐,老枫树被砍成一段一段的碎片,导致新型的红鸢引发一场场恐怖的血战不是他的错。

  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呵护,小心翼翼地安慰。

  他也只好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难过,若无其事地四处游荡。

  可是,压抑,太压抑了,压抑到他几乎是逃着,离开了东洲——所有人都对你满怀关爱,都那么小心地保护你,都不敢提那件事半句,你除了让自己看起来一天比一天快乐,一天比一天没心没肺,你还能怎么做?

  你舍得让那些呵护你的目光黯淡?你舍得让每一道你走出阴霾的期翼落空?

  你除了让自己好起来,你还能怎么做?

  他们爱你啊。

  爱爱爱爱爱爱……爱是一切,爱摧毁一切。

  我要剥夺你难过的权利了,阿尔兰。唯独图勒巫师冷静,残酷。

  属于另一个人的精神力生生破开自我认知,扼制他的思绪,刺进他的神经元核,抹除他的消沉,改变他的情绪——这种事情传出去,铁定会让人心生恐惧,哪怕是出自温情,这样强行更改一个人的喜怒哀乐,都是极度可怕的。

  它几乎是丧失自我的表现。

  可是……

  ——终于被接住了。

  在思维被侵入的时候,浮起的只有这个念头。

  随之而来的,是近乎委屈的幸福。那种“你怎么才出现啊?”的委屈和幸福。

  病态的安全感和幸福。

  是不是有点儿卑鄙,好像是在利用……仇薄灯低着头,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揪马靴边的金链子,细瘦的手指穿过一枚枚金环,指节因用力被磨得泛起红意。就是那天,图勒巫师交到他手里的那几个金环。

  叮当叮当。

  金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它们被小少爷颤抖着手,亲自锁到某张矮案的桌脚后,又被年轻的巫师扯下……半逼迫半轻哄地,让小少爷乖乖伸出双腕,一圈,一圈,分开缠住伶仃的腕骨……双腕被按进毡毯,金链垂过脸颊……

  阿尔兰。

  幻听的低哑喃喃。

  电光般的流火再一次蹿过精神之网,心跳骤然加快……这次可怪不得图勒巫师,这是他自己生起的情愫,甚至远处的图勒巫师都轻微地怔愣住了。

  “……”

  小少爷死命儿低头,生怕被人瞧见自己的眼中弥起的水色。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果然是被某个不知廉耻的家伙同化了吧?!!!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刚刚还认真肯定了图勒巫师给予他安全感的小少爷一秒翻脸,窘迫万分,在脑海中疯狂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