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山雪_作者:吾九殿(173)

  它们是在雪原生存的巨大挑战。

  英雄王库伦扎尔要求各部各族团结,便是源于此。每到冰季,食物短缺,凶兽就会袭击牧民群聚的营地,推翻栅栏,对牛马羊大开杀戒。部族的勇士们一旦不团结,就无法应对凶兽的进攻,帐毁人亡。

  一些小部族,总人口不到二三十帐,独自难以对抗荒兽的袭击。

  他们就会联合临近的部族,形成一个小型的结盟。比如青马木部与查玛盆地南部地区的一些小部族组成的“查南十三部”。这些结盟的小部族,平时分散开,各自放牧,等到冰季到来,就会东迁到一起。

  《四方志》中记载的“格萨歌”,唱的就是:

  一个勇士,一匹骏马,永远无法单独和可怕的凶兽对抗。

  快快联结你的兄弟姐妹们,大家一起拿上弓箭和长枪。

  可图勒巫师在密窟里,显然可不能会有协助者。

  怪不得图勒部族将密窟封印了这么多年,自库伦扎尔以后,再未开启……是,嗜血暴戾的凶兽,不可能再对如今的图勒首巫构成威胁,可当年独自活在黑暗洞穴里的少年呢?这世上不可能有什么天生勇士。

  有的只是一场又一场的厮杀、挣扎。

  “……失败的人,最后怎么样?”犹豫片刻,仇薄灯抱着图勒巫师的脖子,小声问。

  图勒巫师平静回答:“祭品。”

  仇薄灯一怔。

  随即理解了他的意思:选出来的孩子,如果不能自己活着爬出密窟,那他就不是天生萨满,而是部族献给荒兽的祭品——就像远古的蛮野时代,人们把战败的俘虏钉在树干上,献给山神。

  火光照着石壁。

  一尊尊生满青苔的原始时刻面目模糊,介乎天神与妖魔之间。一幅幅彩绘壁画的金漆灼灼生辉,介乎经文与诅咒之间。

  原始野蛮,血腥圣洁。

  这就是雪原的生存法则,透出长篇叙事史诗的残忍风格。

  仇薄灯想起图勒巫师一身暗沉的伤疤,想起他赤裸上身坐在火光下,像一块经由风雪打磨过的苍白岩石,唯有火光照上去,才能反射出一星半点的微光——他自己好像习惯了,像雪原的部族接受风雪一样,接受磨砺和艰险。

  “可我不喜欢,”仇薄灯把头埋在恋人的身前,“它那么多次……那么多次,置你于死地。要是你没活着走出来,我上哪找一个我的阿洛,我的胡格措呢?”

  他轻轻说出一个数字,图勒巫师停下脚步。

  少年贴在颈侧,呼吸出来的微弱气流,羽毛一样,落在大理石般冰冷坚毅的肌肉上,又暖又热……一次又一次的迷乱与浑噩,阿尔兰不知何时,记清了他的伤痕——沉沦的不止他一个人。

  仇薄灯安静了一会儿,开口:

  “我想做一件事,阿洛。”

  石窟寂静。

  只剩下少年轻而坚定的声音。

  祭坛的火把熊熊燃烧,照亮图勒巫师苍冷的手,手背的青色筋络——他站在原地,紧紧扣着自己的阿尔兰,用力得几乎像要把阿尔兰活生生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仇薄灯却环住他,脸庞贴着他的心口,清晰地感受布料底下硬悍精韧的肌肉。

  以及剧烈到可怕的心跳。

  沉默许久,图勒巫师掰过他的脸。

  “别拒绝我,阿洛,”明红的火光晕在少年精致的脸庞,黑曜石般的眼睛无比明澈,“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

  图勒巫师一言不发,以带着刀茧的指腹按上说出那些话的唇瓣,来回碾磨。

  随即重重吻落。

  ……………………………………

  西洲山河破碎,地势自西北向东南倾斜,一越过索达姆喏河,地势就陡然拔升。群山像从地里拱出的龙骨,高高地托起一片巨大的、白色的、高原。这片空白的高原,在堪舆图上,就像一片被群龙守护在怀中的圣土。

  第一支抵达极原的飞舟,自地平线上升起时,站在甲板上的修士们,几乎同时听到自己和他人的惊叹。

  太美了!太壮观了!

  霞光自天际而来,雄奇的画卷在一瞬间,在所有人面前铺平!展开!

  暴雪刮过群山,被嶙峋的山脊割成一片流动的白尘,犹如一匹匹巨大的披拂在山上的雪白面纱,随着急风起伏卷动。红日侧转,倾泻,喷薄,将它们一一镀染成金的、红的、橙的。与漆黑的山石碰撞融合。

  天与地无比的高远,世界无比的巨大,群山与红日携裹着亘古不变的圣洁与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