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山雪_作者:吾九殿(180)

  居然有一天,她会在照顾小少爷上输给别人。

  她恨恨地盯了图勒巫师一眼,视线刀子般打他搭在小少爷肩头的手背剜过。图勒巫师根本就是当她不存在,低着头,看阿尔兰的神情。

  “我没事。”仇薄灯眨了眨眼,适应光线后,拉下恋人的手,习惯性与他十指相扣。可能是地窖里的血腥太重,熏得他到现在还想反呕……眼前残留私贩商人的嘴脸,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真奇怪。

  明明也不是第一天见到这些。

  甚至更恶心的都见过。

  世家奢华掩盖的腐臭、脓疮、日复一如,就像桥洞底下的污水一样,汹汹涌过。为了建造飞舟,为了铸造天兵,为了铸造精铁,木头一天不停地燃烧,炭灰与骨灰一起排进河水……无法制止,无法改变。

  只能看着、看着……

  习惯了,也麻木了。

  为什么如今,只不过,隔了短短月余,再见到就恶心得抑制不住想吐出来?

  骨节僵硬的手搭在脊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仇薄灯转身,把头埋进图勒巫师的怀里。身为部族巫师浸染的淡淡草药味,就像雪原的云兰一样,清凌凌地,包裹住他。

  见到这一幕,雁鹤衣张了张口,最终什么话都没说。迷魂汤也好,巫术也罢,在小少爷的心情面前,统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

  尽管如此,见到图勒巫师俯身抱起小少爷,就往山顶走时,还是太阳穴一跳,手忍不住又摸上剑柄。

  仇薄灯浓睫耷拉着,有点恹恹,喊了她一声“鹤姐姐”。

  雁鹤衣:……

  她转过身,硬生生当做没看到,没看到小少爷就没被拱了,不生气不生气,佛生气我都不生气……淦!他娘的还是气死了!

  地窖里,被揍得爹娘不认的沈方卓正在计算家主什么时候可以到,就听到“砰”一声巨响,牢门再次被踹开。雁鹤衣就跟一道旋风般,卷了进来,噼里啪啦,一瞬间,地窖里所有私贩商人的脸全歪到了一边去。

  下一刻,又是一阵不带间歇的脆响。

  这群人,就跟向日葵一样,齐刷刷,被扇到了另一个方向。

  …………………………

  就在雁鹤衣把被看守起来的私贩商人,连带苍狼部族的人,当做沙包一样,发泄怒气的时候,仇薄灯已经窝在图勒巫师怀里。

  一下一下,揪恋人衣襟处的蓬领玩。

  被擦拭掉的情绪,就像雪原的灰黑炭迹,被巫师抹去,只余下一片干干净净的白。依附缠绕在精神罗网上的雪,本身才是最可怕的污染。它是无声的怪物,蚕食阿尔兰每一次低落,每一次压抑时,沁出的苦郁。

  他把阿尔兰也变成一个怪物。

  一个不会有负面情绪的怪物。

  仇薄灯高高兴兴的,完全没有刚刚在地窖里的难受反胃。

  ——他忘了。

  “阿洛,”他趴在图勒巫师肩头,问,“不回屋吗?”

  圣雪山山系庞大,就连主峰也分布有许多高高低低的山头。尽管是上山的路,似乎不是要回鹰巢的路。图勒巫师应了一声,仇薄灯好奇地自他肩上,看圣雪山的另外一面。他觉得自家恋人有些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比如怕他看腻雪原的风景后,会想要离开。

  怎么可能看腻啊?

  单单是圣雪山,就拥有无穷无尽的姿态与美丽:雄奇的主峰、蜿蜒的鹰道、纵深的冰谷、秀美的雪脊、日光里的金顶……数不清的峰脉,数不清的冰河瀑布,隐于山穷水尽之后又一处破墨而出的剑崖。

  要看上一百年,才能看遍每一处不同吧?

  想着,仇薄灯听到密集的羽翼拍打声。

  他直起身。

  图勒巫师转过山石——

  山坡左右分开,圣山不冻湖的水顺黑石而落,在日光中宛若千万条闪闪发光的银链,无数鸟巢铸在崖壁上,大大小小的禽鸟沐浴晨辉,展开灿灿的翼羽,汇聚成一条神奇的河。盘旋俯冲,又集体拔升。

  “神鸟道。”仇薄灯脱口而出。

  许则勒在《四方志》中记载过:

  圣雪山的天湖,坐落在圣山一处侧峰山顶,是图勒女神流下的眼泪,悲悯苦寒中的牧人。哪怕是在冰季也永不结冰,湖面终年腾着氲氤热气,湖水落进深谷,那谷名为“神鸟道”,每年冰季,巨鹰神凤会不远万里,飞来这里。

  它们沐日而出,翎羽的光芒汇聚成辉煌的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