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山雪_作者:吾九殿(29)

  落进毡毯时,借着铜盆的火光。

  图勒巫师的眉骨、颧骨、乃至指骨,都带着还没擦拭的血,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看起来分外可怕。

  但对方不跟他说话。

  算起来,这应该是巫师第二次救他了。

  仇薄灯有点不安,又有点委屈。

  ……如果、如果不是这家伙非要那什么……他也不至于一个人逃跑啊!哪里会遇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又是遇到私贩商人,又是被苍狼部族追杀的。

  可对方的怒气好可怕。

  仇薄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被【吻】得几乎窒息。漂亮的眼眸雾濛濛的,连眼尾泛起了一层嫣红,仿佛有谁把胭脂在那儿晕开了。【审核哥哥姐姐,只是吻,只吻,亲他的唇,这样子而已,求求惹,没有任何脖子以下。请明鉴啊。】

  冷结在图勒巫师身上的鲜血,进到温暖的屋子里后,逐渐融化。

  嘀嗒。

  一滴血自他鹰翼般的眉骨落下,滴到仇薄灯的眼尾。

  仇薄灯几乎是立刻就溢出了眼泪——任谁眼皮边滴到一滴血,都不会好受。泪水冲开血滴,一些晕染开,一些顺着他白玉般的脸庞往下滑。

  ……血!血!

  他难受得几乎要哭了。

  图勒巫师松开他,带着刀茧的指腹按上眼尾,将它擦掉,不算轻柔。

  仇薄灯从中捕捉到了什么。

  “我、我我……我摔到了!”他急急地抓住那一线机会。

  只是……

  仙门第一世家对小少爷的溺爱毫无底线,他要星星,就把太阳和月亮一块儿摘下来。他压根就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费尽心机,才能从别人那里诓骗到一星半点的甜头。他就是泡蜜罐里长大的。

  他根本就没说过谎。

  “我疼。”他不安极了,紧张得眼睫毛不住颤抖,“我、我摔到了,磕到树根上了……那树太硬了……”

  小少爷说谎的水平烂到家了。

  笨拙得一目了然。

  图勒巫师一言不发。

  却松开仇薄灯的手腕,起身去拿药。

  仇薄灯恨不得自己真的摔伤了!可偏生刚摔的那几下,都有厚厚的积雪和落叶垫着,哪来的伤啊?……他一伸手,胡乱去一边的斗篷……手指指尖刚刚碰到厚实的绒布,连抓都没来得及,就被扣住了。

  火光照在图勒巫师脸上,苍白得不似活人的肤色,眉骨与颧骨处的血。

  他冷厉的怒气形如实质。

  又薄又冷的唇线扯得笔直。

  说谎……

  一而再,再而三。

  火光印进银灰的眼眸。

  …………

  冬牧队伍驻扎的露营地。

  等待首巫和其他勇士回来的图勒族人们,正在给新晋捕获的羚羊和驯鹿打上标记——以此说明,这些羊群和鹿群从此属于图勒。

  一头冒冒失失逃跑的羊羔被寻了回来。

  它站在羊圈里,睁着眼睛,看牧人们烧红铜烙铁……按古老的习惯,牧民们会往逃跑的牛羊身上重复烫下一个又一个新的烙印……尽往最深最敏感最疼的地方儿烙印,非叫它从此以后,就连看到红日都要战栗匍匐不可。

  不过,有几头雪山绵羊,倒不是他们这次冬牧的收获。

  那是他们的首巫大人,专门为漂亮少爷寻来的。

  中原来的小少爷挑剔。

  图勒人日常喝的牛羊奶,他一口下去,再好都能吐个干干净净。部族的勇士就没见过他这么娇气的,最后还是他们的首巫大人找到刚下第一次崽的雪山绵羊,专门取那没有沾过腥的新羊乳。

  还要守在火边熬开。

  熬成细腻雪白、不硬不软的块儿。

  坏脾气的小少爷存心折腾首巫,就蹲在旁边,细声细气地提要求。

  首巫大人握掼刀与箭的手,指节修长,戴着沉黑冷硬的扳指。

  他持着铜勺,面无表情,在小少爷鸡蛋里挑骨头的声音里,不厌其烦地搅开的雪山羊乳。它们在青金色的铜锅里熬煮,咕噜咕噜地冒出隐秘的水泡,一层一层地泛开细细的沫。一直熬成细腻的、嘀嗒的、小少爷拧着眉头,挑剔半天挑不出毛病的块儿。

  说实话,这还挺……

  挺不可思议的。

  图勒的勇士们一直觉得,他们的首巫大人,就是个货真价实的苦修士。

  住在最冷的山巅,不带一丝活人生气。

  放以前,要是有人对他们说,首巫大人会耐心地坐在篝火边,替谁熬一锅新羊乳。图勒勇士非笑掉牙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