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叹了口气,散去最后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那些乌七八糟的破事儿,想不起来也不亏。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多年,还怕我昧了你的东西不成?”
他把霜白放进岳寒湿润的手掌,最后一次摩挲弓首处那方简单而流畅的纹路,似有留恋。从岳寒这么近的距离看过去,每一根眼睫的弧度都清晰可见,像是落了一层银霜。
“只有这把灵武,倒确实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东西。如今又回到你手里,也算是白暨那狗娘养的做的唯一一件人事。没有比它更适合作为你筑基后的本命武器了。”
岳沉舟收回手,不再看他,显然不打算再继续回忆过去,拢了拢身前的薄毯,倦怠地闭上眼睛。
岳寒的目光转到手上的长弓之上。
它纯白无垢,没有半点重量,闪烁着如皎月一般的光。握上它的那一瞬间,就能感受到澎湃的灵力自丹田间轰然升起,如同轻柔的云雾一般流淌到自己的四肢百骸。
与自己的灵力融合得浑然天成,仿佛生来就是一体,从未分开一般。
他的心头仍然有许多无法熄灭的疑问。
白暨是什么人?尺木真的如你所说,只是一件助我洗精伐髓的宝物吗?
你把我留在身边,只是因为从前的那点同门情谊吗?
你让我不要与过去再有牵扯,那为何,你自己提起这些的时候……却偏偏要故作镇定呢?
他从刺骨的水中泅到岳沉舟身边,翻起几道波涛依次推开,打碎一潭星光。
随后,他贴着岳沉舟的小腿坐下来,看着那双浸润在水中的,白腻如象牙雕成的一段脚踝。接着,无比依恋地把头枕在了岳沉舟的膝盖上。
一如年幼的时候一般。
“那些东西都不重要,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只要师兄就够了。”
岳沉舟阖着眼皮没有说话,保持着这个略有些别扭的姿势没有动。许久之后,勾起一个极浅的笑容。
第56章 腓腓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有事,岳沉舟竟就这么靠着礁石睡了过去。
他已经许久不曾陷入这样深沉的睡梦之中,仿佛有一只柔弱无骨的手纠缠不休,将他拉入梦与醒的深海。
时间好似海底寂静的沉沙,在汹涌的潮流中翻滚跌宕。记忆从深渊之中争先恐后席卷上来,覆盖最后一块残缺的梦境拼图。
耳边不断响起浑厚而庄严的暮钟之声,没有片刻停歇。他在梦中俯首,真心诚意跪拜山顶一袭紫袍的威严背影。
是谁在轻声吟唱?是谁在嬉笑打闹?是谁在风中肆意奔跑?
“时顷……”
“时顷……”
他身不由己,推开身前所有灰白的影子,穿过所有面容模糊的人,向着前方炸裂的天光拼命奔跑。
滚滚天雷齐发,自背后贯彻天际,整个视野突然被密密麻麻的紫色光电遮蔽,直直劈向脚底站立的地方。
一道身影伫立在万丈深渊之前,于漫天狰狞可怖的电光之中,向他缓缓伸出手来。
不要——!
他用尽全力去够那人清瘦的指尖,却在肌肤相触的一瞬间,手指猛然穿体而过。
他失去重心,跌过重重虚影,向着前方无尽的深渊,坠落。
……
岳沉舟睁开眼睛。
梦境犹如潮水快速褪去,将剧烈起伏的心跳与触觉都卷得一干二净。
视线焦距逐渐恢复,星空广袤而清晰,明月悬挂头顶。潭水的凉意从脚底渗入骨髓,直窜天灵盖,成功把岳沉舟冻得一片清明。
这种温度,能生生把活人冻去太平间,还省了冰柜电费。
若不是这潭水灵力绵长,生生不息——谁特么要泡这龙潭!
岳沉舟呆坐片刻,骂骂咧咧地把脚缩回毛毯里,整个人盘起腿来,缩成了一个哆哆嗦嗦的粽子,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灵境岁星的影子。
空气凝成一片寂静。他左脚叠右脚地站起身来,视线自然而然地向着四周寻找某个身影。
不知何时,周遭又起了一场雾。
说来也奇怪,那雾气竟就这么围绕在寒潭的周围,不停翻滚涌动,却始终不曾往半山腰这座石台飘上一星半点,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盘旋低飞的白鸟,将这块山岩围城了一座孤岛。
岳沉舟站直了身子,嘴角缓缓收了,绷成一条利落的直线。
从这里看去,雾气笼罩整片羽山山脉,在月色下如同一片闪着银光的海。少许山尖露出“海面”,看起来仿佛汪洋之上光裸的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