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艰难地开口,语句说不出的艰涩,又安静了会儿,才总算恢复了全部的意识,“我怎么了?”
她环视周围一圈,印象中上一刻还整整齐齐的酒吧内部,此刻却像是遭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洗劫。
“我,我……闯祸了?”少女的脸上浮现出十足的诧异,“我……”
岳沉舟这才收回手,长长舒了一口气,额头青筋狂跳:“你这姑娘,真是……真是……”
……也不知该说能征善战,还是身强体壮。
酒吧的吊灯在战斗中被尽数败坏,吧台角落的那盏橘色装饰夜灯却奇迹般幸存下来,如今散发着幽幽的,橙色的暖光,像是一个缩小了的月亮,映在岳沉舟的脸上。
灯下的脸孔若有所思,漆黑的眼睫安静地垂着,像是结了一层冰。
——以盔甲之上残破的红玉之息为引,莲鹤与春意识海短暂相连,理当互相窥见对方机缘。
第64章 春意(六)
日光一点一点收了,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暗,在深色的地板上投下缓缓移动的暗色阴影。
莲鹤坐在窗外的院子里,透过碎裂的窗框看里头任劳任怨收拾满地残渣的岳寒与春意。
回过神来的陈建国原本要把春意带回去重新做评估定级,却被岳沉舟强硬阻止了。
这件事往大了说,是异管委工作失误,差点造成人民群众严重的生命财产损失。往小了说,不过是刚刚化形的异常生命体不习惯人类的身体,闹出了一场无人员伤亡的小风波,苦主妖怪酒吧的老板都没说什么,只要求让春意留下打工赔偿损失,合情合理,他并没有揪着不放的必要。
更何况,陈建国隐隐约约觉得,将这女孩留在妖怪酒吧,或许是最安全的选择。
精明如他,极为聪明地打了个哈哈,双方一笑,各取所需。
莲鹤低下头,目光落到桌底的阴影处。
她想起方才握住女孩手之时的感觉。
入手一片坑坑洼洼的粗糙,纵横的老茧在这本该如嫩葱一般的少女指尖遍布,仿佛摸在风化生锈的铁片之上。
她一身铁甲,满身染血皆是战意,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她木讷又寡言,让她扫地,便举着扫把安安静静地扫了一整个下午,连角落缝隙都不曾放过。
两张气质迥异却一模一样的脸孔,在虚实切换中交叠在一起。
幻境中那种前所未有的悲壮情绪影响了莲鹤,有这么一瞬,她觉得心脏深处某个空空的洞仿佛又被撕扯了一下,咕咚咕咚流出血丝来,迅速涌满了半个身躯。
她尽量掩饰着自己的情绪,然而眼眸中的湿润水汽滚动不休,凝成要滴不滴的珠子,着实骗不了人。
岳沉舟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心中一叹,随即又闭上装作没看到,沉默不语。
他哪里不知道莲鹤心里在想什么。
她原本该有一个同胞弟妹,然而苦寻数年,只剩碎落成几瓣的早已失去生机的红玉。
就如同人类有丹田,妖类有妖丹,怪类也有自身灵力的源头——被称为魂器的东西。
魂器来自于本体的重要部分,温养着这类生魂绵绵不绝、深厚无比的的灵力,重要程度堪比心脏——亦或许比心脏更为重要。毕竟人类置换心脏尤可生存,但怪类若是失去魂器,下场只剩灰飞烟灭这一条。
红玉是这对银瓶生魂的容器,莲鹤找的人早就不在因果之中。反倒是沾染了红玉之息的春意,跟她有几分缘分。
然而亲缘这种东西,在莲鹤心里,显然并不仅仅只是个玻璃镯子,碎了就能立刻割舍,扫干净了倒进垃圾堆,找个新的代替品便万事顺遂的。
一天天的,真是会给我添麻烦……
岳沉舟“啪”的一下点燃了打火机,点燃了唇间的烟。
袅袅的白烟缓慢升起,散出烟草的浅淡香气,此时此刻却像一泵安定剂,舒缓了莲鹤茫然的心绪。
“先前是谁在这儿买醉发酒疯,说这么多年白费了心思,如今这不是正好么。”叼着烟的他口齿不清,“反正我可不管,这姑娘欠了我钱,要在这儿给我打工一辈子,你也别想脱了干系。说不准回头文物局还能让她跟你手拉手躺一个展位……嘿,俩文物联手升值,不亏。”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越说越叫人来气。可莲鹤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一丝温柔到极致的关切。它太过微不可闻,被模糊不清的烟雾带着飘去半空中,转瞬便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