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头开始下落的时候,黑雾从画卷中析出,随意飘散开去,须臾间却在床边凝成一具人类皮囊。时崤仍是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头发高高束起,一袭黑底红纹金边的衣裳,昨夜腹背处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宽大的袖摆在床榻上铺开,华贵中带着神秘。
恰遇宴江收摊回来,进了卧房,跟这脾气不太好的阎王爷打了招呼,时崤点点头,没有开口。
他端坐在暗影当中,捏起床边香炉中烧光了的香杆,举到眼前细细地看,神情若有所思。
这屋子确实太小了。
门口挡着屏风,仅有的小破窗又被巨大的衣柜挡了个严严实实,密闭得像座棺椁,书生甫一进来,那股属于活灵的气味就满满当当地充满了这个空间。说不上多香,像书生这个人一样有些寡淡,可是寡淡中却又藏着一丝丝别样的甜香,隐隐约约,朦胧而暧昧。
叫人恨不得塞进嘴里细细品味一番才好。
自肉身消损,以鬼魂的形态睁开眼,细数下来时崤已经当了千余年的鬼,这还是他头一次生出现在这般强烈的冲动,他有在刻意在压制自己,可那股欲望却随着时间的推进越来越强,强到烧心。
他皱起眉头,脸上神情阴森森地沉了下去。
伤势一日没有好转,他的鬼气就一日在流失,鬼体撑不住这种消耗,就被勾出了最原始的本能,催促着他去吞吃活灵。
“大人?”宴江拘谨地站在房门口,不敢上前。
他一说话,屋内的香气就更浓了,那味道一个劲儿地往不需要呼吸的鬼王鼻子里钻。时崤忍了又忍,突然在某一刻睁开眼,背后黑雾涌动。
他朝门口勾勾手,宴江就不得不手抖脚抖地乖乖走上前来。
有些昏暗的卧房中,书生一袭粗布白衣格外显眼,照常在距离一步外的地方站定,还没看清什么,时崤便猛地生出手去,用力地握上书生的手腕,动作快得看不见残影。一拉,伴着一声惊呼,人已经跌跪在脚踏上、他的腿边。
魂香涌动,时崤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体内所剩无几的鬼气已经沸腾了起来,在狂欢,在咆哮。他的手摸上宴江的发顶,微微用了一点力,那人类便瞪大了眼睛,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取了这条活魂,也不过就是眨眨眼的力气。
但是不行。
活魂是鬼的罂粟,若是开了头,势必会吸食上瘾,迟早酿成大错。
时崤还在于强烈的口腹之欲抗衡,可越是克制,鬼体对活魂渴望便更加翻滚。
危险的氛围。宴江终于察觉到了异常,怕得要命,身体已经绷紧僵硬,张张嘴,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颤抖的声音:“大、大人,可是小的哪里做得不——”
讨好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便戛然而止。
时崤眼中突然闪起红光,表情有一瞬间的狰狞,宴江甚至来不及反应,便感觉到搭在自己头上的手五指成爪,狠狠抓紧他的发根,拽得他不得不仰起头。
吃痛地哼了一声,鬼王已经俯下身来,与他脸对着脸。
“你闻起来比那些莽夫好吃多了。”
与鬼体的温度一样,时崤的语调也是凉的。他用另一只手由下往上捏住书生两颊,强迫忘记挣扎的书生张开嘴巴,侧头错开鼻梁,面色平淡地将自己的唇凑上去。
冰冷与温热两道体温碰撞,像极了一个欲要亲吻的姿势,只是堪堪在相隔一毫厘的时候停下。
时崤漂亮的唇微微张开,舌尖一勾,分明没有任何触碰,却似是从人类口中勾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经由舌尖吸进嘴中,细细品味片刻,才咽入腹中。
随着他的动作,一股脱力感便从宴江的丹田处涌遍全身。
他身体变得累极,筋疲力尽到支撑不住身体,鬼王的钳制一松开,整个人就沉重地往一边倒,虚虚靠在床沿边,眼中一阵发黑,没有见到对方眯起眼睛的满意表情。
时崤不吃活魂,所以退而求其次,取走了他的三分魂气。
人有魂体,魂体又能生魂气,简单来说,魂气是人类的活动所需消耗的能量,靠进食与休息补充再生。魂气能带给鬼的营养虽比不上魂体,但贵在取之不尽,更重要的是,吸食魂气并不会导致噬魂上瘾。
许是不够强健,宴江的魂气淡而弱,可是仔细品味,竟自带了一股特殊的香气。时崤只是三分之量,却也暂时安抚住了体内的躁动,比想象中更有作用。
月渐渐升起,隐隐感觉到贯穿了腹背的那道伤口在微微发热,时崤的心情终于稍有好转。瞥了一眼一旁的书生,一只手便就将他拎到眼前来:“不过吃了你三分魂气,就弱成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