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借着远处的一点光席地而坐,掏出干粮来啃,宴江在车上已经吃过,便只站在一边,拘谨地偷偷左右张望。
“老弟……哈,瞧我这粗人!你们读过书的,该叫‘公子’。”车夫举起水囊豪饮了一口,对宴江笑笑,“地上脏,睡不惯的话你就上车斗睡吧,这一趟货不多,等会我给你挪挪。”
宴江忙对他拱手:“大哥不必如此客气,叫我小宴便是。”
“宴?在锦县可是个稀罕姓。”
“大哥是见多识广之人。宴家祖上确非本地人,是到在下曾祖父那一代,才迁居到锦县。”
“难怪。”车夫点点头,又咬了一口饼子,正要再聊点什么,目光却突然看向宴江身后。
“请问,可是锦县爱梅乡的宴浮生?”柔和的问话从身后传来,虽然突然,但也不吓人。
宴江回头,借着远处朦胧火光,发现这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拱手向自己作揖,姿态儒雅。
便也和手回了个礼,“正是在下,阁下是……?”
对方闻言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
“真的是你,浮生!我们当年是一起在罗旺学塾开蒙的同窗,我是蔡立德,你还记得吗?”
外头有微风吹进来,将火光刮得轻轻摇曳,篝火骤然亮了一度,眼前人的面容被照得更加清晰。
果真能从中找出隐隐的熟悉。
他自然记得蔡立德,对方算是他童年唯一玩得来的同窗,因着他们的父母皆是大字不识的粗人,所以“立德”“浮生”都是当年罗旺村的夫子早早帮忙取的表字。后来过了十二岁,宴江家中在县城为他找了个更好夫子,而立德也恰好随父母搬了家,两人便从此失去了联系。
虽然面容已经随着年龄而变了许多,但对方一句“浮生”,他就生不出再多的怀疑来了。
宴江难得一次面露惊喜:“立德?你怎会在此?”
“说来话长。”立德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也是我想问你的。”
他欲言又止,左右巡视一番后,又道:“浮生,借一步叙旧?”
行货人都是粗人,乍一见两个读书人在此,讲话也是文绉绉的,都有些新奇地频频往这边张望。宴江也跟着看看左右,便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
蔡立德先行,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棚子,绕到墙壁后面。棚子里的火光照不出来,便显得此处格外昏暗。
“立德,就在此处吧,走远了怕是危险。”宴江适时开口。
他有些怕,却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好在对方没有意见,闻言,便停下脚步转过身,“也是,这荒郊野外的,保不准有凶兽出没。”
宴江点头,心中想的却不是凶兽,而是阴邪之物。
蔡立德丝毫未觉。
“说来也不怕浮生你笑话。”他露出一丝腼腆的笑,便继续了方才棚子里的话题,“当年我爹娘赚了些小钱,便带着我搬到省城去,你还有印象吗?”
“尚有印象。”
“但到了省城之后,我总感觉那边的学塾都太过严厉,虽然教得很好,却没有与你在乡下时那般舒适。好不容易忍到十九岁那年,家中逼着我参加春闱,我自知尚未够格,不愿听从,便连夜离家逃出了省城,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学。如今多长了几岁,前些日子才想到家中必定担心坏了,这一趟,是正准备老实回家中去。”
宴江先是惊讶,随后失笑。
“你竟也有如此随性的一面。”
“不过是年少轻狂罢了。”蔡立德摆摆手,“那浮生你呢?为何会在此处?”
“我也正要上省城去……”
扑哧扑哧——
骤然响起的振翅声在头顶上惊起,宴江对这声音敏感万分,猛地收住话头往上看。
原是一只体型不太大的鸟儿,不知从何处飞起,停在不远处的枝头上。夜色昏暗,看不太清是什么种类之鸟。
宴江却是呼吸一窒,平白生出满腔恐慌。
“立德,那是黑鸦吗?”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鸟的方向,放轻了声音询问身后同窗。
“黑鸦?应该只是普通的野雀。”
“是吗……”
宴江喃喃,依旧盯着那边,没有回头。
蔡立德却不在意:“这地方有几只鸟也不奇怪……你方才说,你要到省城去,为何?”
“嗯……左右家中也只剩下我一口人。”宴江按着早就编排好的借口答,有些心不在焉,“省城或许更适合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