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打了张小桌在院子里吃的,天色一点点昏暗,老人把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还没问你这娃儿叫什么名呢?”
宴江打了个激灵,迟疑了一下:“晚辈姓宴,名江。”
“宴江?不愧是读书人,这名字起得好哇……”老人便点着头赞叹。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眼神从松弛的眼皮底下探出来,直勾勾地放在书生脸上,作态像是对晚辈的欣赏,却是叫人浑身长刺般不舒服。宴江下意识避开了这道目光。
心中疑惑无限扩大,却又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头绪,只能借着夜色掩住慌乱,故作镇定地放下碗筷,站起来道已经吃饱,想要回房休息了。
再看去,老夫妇的神色又都看不出任何异常了,点点头,没有多留。只在宴江关上屋门前,老妇人抬头看了看天,笑着提醒了一句:“这天看着要来雨,娃儿今夜早些睡吧,免得半夜被雨吵的睡不着。”
宴江好声答应。
入夜之后确实起了风,将白日的燥热吹散开来,有一种即将入秋的清爽。
老夫妇收拾完碗筷也双双回到自己屋头去了,院中彻底静了下来,偶有落叶被风刮着挪动,与地面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睡意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中来得意外地快,宴江脱了鞋躺进被窝,本想好生琢磨一下今后的出路,最后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到后半夜,窗外果真响起雷鸣,而后便是狂风骤雨,雨水争先落下,打在屋顶与窗扇上,将白天日头的余温彻底洗净。雨声扰了睡眠,梦就变得不太安稳了,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一个,书生只盖了一层薄薄被单,半梦半醒间觉得有些冷,本能地蜷缩起来。
嘎——嘎——嘎——
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别样的动静,又被雨声打散开去,变得模糊而稀碎。宴江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身体像是醒了,精神却还累极,仍旧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
雷声一声接一声地砸落下来,振得他心口突突地跳,意识越来越清晰了,听觉也变得无比灵敏,不受控制地捕捉周围一切动静。
方才那声音源头好似在移动,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清晰了一些,好像是……黑鸦的叫声。
是隔壁村的黑鸦又飞来了吧?
宴江理所当然地想。
然而又在下一瞬意识到里其中的不合理,身体突然僵住,睡意退得一干二净:外面可是正在下大暴雨。
鸦也好,雀也罢,但凡是在天上飞的生灵,就没有不知道躲雨的。被雨水打湿的羽毛,怎么可能还飞得起来?怎么可能还以如此快的速度朝这边靠近?
不对,不对。
一切都那么地不合乎常理。
以及,明明才入伏不久,怎么会因为区区一场雨,就冷得仿佛入了深秋……
宴江的心渐渐越跳越快。
他不敢睁眼,更不敢动弹,身体维持蜷缩着的姿势久久不敢移动,直至酸痛发麻。被窝里,只有手指悄悄蜷缩起来,静静握住了自己胸前护身符,祈祷它真的能为自己消灾去邪。
——阿娘,阿爹……
当冰冷的笑声在耳边炸起的时候,宴江大脑一片空白,好像连情绪都被冻住了,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害怕。他睁开眼,朦胧的天光将屋内照出一点轮廓,透过发黄破旧的床帐,茅草搭成的屋顶清晰可见,床帐顶打了好几处补丁,其中左上角那一处最旧,已经褪色发白,是他小时候顽皮扯破所留下的痕迹。
是他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家。
逃出家的时候,只是想着躲一阵子,总有一天会重新回来,没有想到是以这种方式,一觉醒来,自己就从百里外的胡三乡凭空消失,回到这里。
宴江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喊叫尽数被卡在喉咙里,他才发现自己浑身无法动弹,只能像个僵尸一样躺在床上,惊恐又绝望地看着两步外的人形身影慢慢靠近。
近了,终于看清那个“东西”的模样,是个浑身死气的高大男子,皮肤泛着死人的惨白,白到即使在如此昏暗朦胧的光线中都耀眼无比,衬得一头高高束起的发比墨还要黑;身上衣着华贵,但型制陌生,大片的黑着金边,袖摆处点缀大片的红,似乎是无数诡秘繁复的绣纹,随着男子行走的摆动而流转不止。宴江忍不住仔细看去,便被迷了心神,纹路涌动着拂面而来,仿佛要将他的魂魄吸噬淹没。
“放肆!”
一声冰冷的低喝。
宴江视野中衣摆一挥,便有一阵风大力击中他的脸颊,将他打得脸偏了偏,骤然回过神来,诡异男子还淡然站在原地,看宴江的眼神冷漠无情,就像在看一只无所谓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