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洵看到,衣衫褴褛的少年在月色下走进了农田,弯腰抱起了用裹尸布包裹的婴孩。
裹尸布上的血液浸透布料,仿佛一朵朵开出来的花。
那婴孩没有脸,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冷静的注视着这一切。
皮影舞台两侧坐着穿长袍的乐人,他们同样面容模糊,但手中乐器却快如落玉缓如静水。
凄切悲凉的二胡声仿佛女人在夜色下低低的呜咽,最终以唢呐最高的音调刺破死寂的黑夜,仿佛生魂临死前最后的嘶吼与不甘。
少年谢麟抱着婴孩离开,身后远处村庄的轮廓,却逐渐被黑色的阴影笼罩,只有微弱的光亮从村屋的窗户里透出来。
那光亮与冷白月光纠缠,如死者不肯瞑目的眸光。
在某一户村屋的窗户后面,一个少年的身影一闪而过。
整个村庄随即被黑暗全然吞没,不留一丝光亮。
皮影幕布上,唯独留下了一个女人的身形。
在她身后,太阳升起复又落下。
被红灯笼映成一片血色通红的古老戏院中,燕时洵坐在台下,间隔着幕布,冷眼与隐藏于幕后的女人相对视。
他看到了三十次日出复日落。
阴阳循环,乾坤迭代,生与死交替兴盛与衰亡。
而血红的液体从幕布的最上方缓缓流淌而下,在灯光的映照下,逐渐浸透了昏黄幕布的每一寸。
也将女人的身影照得血红。
她的眼睛死死的注视着台下的每一个人,眼珠在眼眶中滚动,从左到右。
每一个被她看到的村民,都像是被看不见的刀斩断了脑袋,头颅猛地掉落下来,骨碌碌滚落在青石板上,只剩下脖颈上血液喷涌如泉。
整个戏场中,每一张桌椅下都滚动着头颅。
无头尸坐在长板凳上,血液染红了衣服,又沿着板凳流淌下来,在石板地面上汇聚成一汪又一汪的血池。
血液逐渐蔓延,延伸到了燕时洵的脚下,将马丁靴的鞋底染上血液,然后依旧不停的继续向上。
像是涨潮的水面,血水泛起波澜,一波一波拍击着燕时洵的鞋面,波动着想要将他吞没。
而他安坐于原地,不同如山。
燕时洵在弥漫的血腥气中抬眸,定定的注视着幕布后的女人,良久,他才张开了口,低声轻轻向女人询问。
“你,是谁?”
有关谢麟曾经年少时的故事,连与他关系最为亲近的宋辞,都无法了解到如此细致的地步。
而谢麟又出身于西南地区,据他所说,他出生的村庄,就在白纸湖附近。
既然这女人能够将当年发生过的事情,搬到皮影戏的幕布上演,那她是否是谢麟曾经认识的人。
村庄里的少年又是谁?
他之前在海报和报纸上所见全然不同精气神的白师傅,又是否是因为这些年间,村中发生了剧烈的变故?
看戏者对故事产生了兴趣,然而皮影戏幕后的操纵者,却不肯再解答。
女人的身影渐渐变淡。
戏台上,乐人手里的乐器还在继续。
然而,出现在幕布上的,却不再是当年的村庄。
而是如今西南地区的公路。
车队行驶在公路上,配乐欢快,从每一扇车窗里透出的人影,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燕时洵眼眸一眯,瞬间意识到——此时出现在幕布上的,竟然是节目组!
他心中一凉。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说明躲藏在幕后作祟的东西,从他们进入西南地界开始,就盯上了他们。
为什么?
是因为有谢麟在车上吗?
没有人为燕时洵解答疑问,就连幕布上那个女人的身影都已经消失。
冷白的圆月从戏院的屋檐后升起,巨大到仿佛就高悬于院落之上,低垂压下的巨轮带着沉重的压迫力。
四周的红色灯笼半点喜庆的意味都没有,轻轻摇晃于血腥气的风中,像是连灯笼纸都是用血液染色。
身边死亡的村民尸体,已经渐渐凉透,就连空气中浮动着的血腥气,都变得冷凝而越发腥臭,让人无法忍受。
然而燕时洵就坐在这样的环境中,眼眸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幕布上的场景变换,想要从中找到那个躲藏于幕后的鬼怪,到底想要借皮影戏,说些什么。
节目组的车队在牌楼之外停下,众人鱼贯而出,迈过牌楼。
就在那一瞬间——
“噗呲!”一声,血液从幕布后四散开来,飞溅到了幕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