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活的都死了,唯一一个想要死的,却活了下来。
白师傅不觉得高兴,只觉得这是莫大的讽刺。
他沉默的帮那些绝了户的人家处理好了所有的尸体,当他低头注视着一张张青白的脸时,也回想起了当年郑木匠的死。
郑木匠当年是否也求过饶,让那些人放过自己,哽咽的说过他还有妻儿,妻子还怀着身孕。
可是,当年那些人没放过郑木匠。
于是当郑木匠的儿子回来复仇,也没有饶过他们。
白师傅将自己惨死的儿子儿媳连同孙子,都好好的安葬了,然后去敲响了青年的家。
‘树木,我知道你恨我,恨这个村子。’
白师傅看着开门的青年,沉声恳求他杀死自己:‘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死了,只剩下我,所以我来了。我死之后,也许,你就能放下仇恨,重新生活了吧。’
青年笑得前所未有的畅快轻松,说出的话却如毒蛇吐信,令白师傅浑身发冷。
‘白叔,一切都因你而起,但一切其实和你又没什么干系。’
青年说:‘我父母死的时候,你都不在,你唯一做错的,好像只有最开始邀请我们一家来村子……不,这件事上,做错的其实是我。’
‘如果我没有在集市上看到皮影,喜欢上皮影戏,或许我父亲也不会下定决心应邀前来。是我缠着父亲在集市上多看了几眼大闹天宫,才导致了这一切。’
说着说着,青年笑着哭了出来:‘所以你看,白叔,我们同样是罪孽深重的人。我们就该这么痛苦的活着,直到死,直到偿还完罪孽才行。’
白师傅长叹一声,闭了闭眼。
当他睁开眼时,过去的一切都如水中泡影般消失,唯一仅剩下的,就是结满了蜘蛛网的昏暗房梁。
还有半蹲在身边,眼带关切和震惊的官方负责人。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①
白师傅声如蚊呐,低低唱起的曲调破碎不成句,曾经的一幕幕重新在他眼前上演又破碎,最后都变成了一张张青白失去生机的死人脸。
他苦笑着缓缓摇头:“早知道,早知道当年……可人哪能早知道,哪有后悔药?”
“孩子,你有过因为你的错误,导致其他人死亡的时候吗?”
白师傅看向官方负责人,眼神幽深:“千万不要有。”
“否则,连呼吸对你而言,都会成为酷刑。”
官方负责人放在牛皮纸药包的手掌抖了抖:“所以,您才会放弃吃药,在这里……”
等死?
但那两个字,负责人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白师傅却点了点头:“看到那几个年轻的孩子拿走神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终于能迎来我的死亡了。”
“他们在犯下和我当年一样的错误,而错误的后果,需要自己承担。”
“我错误的相信村里的人们,以为很多人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们就是个好人,但我错得离谱。在面对钱财的时候,没有好人。”
“而那些孩子……”
白师傅笑了起来:“他们放出了所有死去村人的鬼魂,并且让原本镇压在这里的东西也放了出来。就算我劝阻,他们也不会听,就和当年我的妻子劝我而我没有理会一样。”
“所有人都在重复着一样的错误,没有人有被救的必要。”
白师傅摇了摇头,却在视线扫过官方负责人时,衰老的身躯顿了顿。
官方负责人没有想到,这个村子竟然隐藏着这样一段往事,而当年诡异的白纸湖群体死亡,竟然源于最初的一起谋财害命。
郑木匠因为在搬进村子的时候不小心露了财,惦记着财物的村民伺机杀死了郑木匠,他的妻子也带着腹中的胎儿一起死亡。
只有那个小少年跳了湖,死不见尸。
很多年之后,小少年长大。
背着木匣子的木匠驻步在村子前,笑着向村民询问,能不能借宿于此。
隐瞒了姓名的木匠在村子里定居,唯一一个认出他的白师傅,因为愧疚而闭口不言。
青年开始了自己的复仇。
于是,整个村子,包括他自己和白师傅,他都没有放过。
却不知道,是死了后魂魄囿困于这片土地上不得离开更痛苦,还是活着日夜辗转重新想起往事备受煎熬,要来的更痛苦。
死罪活罪,为当年惨死的郑木匠夫妇送行一程。
官方负责人听白师傅讲完,只觉得浑身发冷,一路凉到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