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你怎么了!”
楚行云紧紧抓着石壁,难以置信地眨着眼:
“展连,我,我好像……看不见了。”
“怎么回事?”展连吓了一跳,连忙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楚行云毫无反应,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登时急道:“莫非此处有诈!”
“不是……”楚行云只得将挖人头中幻觉,躲红蜥进石径的事大概一说,“当时我拉着你进石缝,结果被里面的白'粉糊了眼,我也没在意,可能现在……有点麻烦了。”
先前抹白'粉的时候,谢流水就告诫过他可能会暴盲,只是当时展连情况不明,为了早点消除人头残影,他就抱了侥幸心理,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危急时刻就出这么个……
忽的,微凉的指尖覆上双眼,某人微低的声音吹进耳朵里:“不想变成楚瞎客的话,你还是老老实实闭目养神吧,一两个时辰就会恢复。”
楚行云顺从地闭了眼,失明让听觉更为敏锐,却也更不喜谢流水的声音了,那低音和气音的交错令人脊骨酥麻。他不禁怀恋起,十年前那个人的朗朗少年音,月夜下他被蒙着眼,也是这般看不见,他靠在他身后低语,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所幸,自己和展连说话时,谢流水是不插话的,仿佛不存在般,此时赖在他面前,又故意贴得这么近,气息都悠悠地吹到他脸上,楚行云不耐地向后退了点,展连立马觉察,忙道:“是眼睛疼了吗?要紧不?”
“……不,我没事,失明应是暂时的……”
“你这样身体撑不住,我们不能再拖了,必须马上出去!我进那洞里探一探路,你在这等我。”
楚行云只好点头:“万事小心,发现不对马上退出来。”
如此说定,展连还是放心不下楚行云,这人武功尽失,双目失明,一个人留在上边,十分危险,可如果带他下水,更要命,水洞前不得出后不得退,万一有什么差错,自身都难保,更护不上他了。
思来想去,展连终是扎进水里,只能祈求老天开眼,一切顺利。
楚行云听到入水声后,便数起心跳计时,才数过六十下,他就有点撑不住了,寒水浸体,四肢冰凉乏力,所幸重心都被谢流水占了,努力浮在水面上的事就交给他吧。
不过体力依然透支,还能在水上撑多久,不容乐观。最好那个水洞不深,也没有危险,展连很快就能回来……
已数过百下,心中的不安阴云密布,能有这么顺利吗?若掌中的眼睛是所谓的‘生’,那第一幅画中,这个复活的死人,高举着左手倒在地上,又是出了什么情况?
更何况,当时画中人是死了,所以活过来,可他和展连本身就是活人,已经是‘生’的存在,还要怎么复活?
以及最开始“火溪源”三个字又作何……
突然,他被谢流水拉住,接着,一双手轻轻按住他的太阳穴:
“可不可以请楚侠客高抬贵脑,清闲一会?我拼命帮你浮起来已经累死了,你一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就听见有八万头知了在我颅内聒噪。”
楚行云不理他,灵魂同体不过几个时辰,这人就从任人搓圆揉扁,到现在占尽上风,比起什么石刻画、七水洞,眼前人或许才是最危险的。
站在谢流水的角度上想,他跟自己灵魂同体,简直百害而无一利,就算捡回条小命,也是仰人鼻息。所以在山洞时,这人抓紧机会,想用人头幻觉困死自己的意识。可最后不仅没成,反使魂灵打出体外,先前在脑内说话,还算有层庇护,而今化作实形,更方便被秋后算账了。如果他是谢流水,此时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
太阳穴上的食指轻轻转动,楚失明登时戒备起来,结果听到眼前人低笑道:
“你还真像只小刺猬,戳一下就竖毛。”
楚行云防备了一会,结果发现谢流水真的只是在帮他按摩,感觉到谢小魂耷拉着脑袋,低头靠在自己颈间,似乎真有些疲惫了。恍惚之间,那些不能解释的疑窦、无法明证的猜忌,都在一点点下沉,沉没于脑海。
水中幽冷,终究,谁也没再说话。
数着心跳过了三百下。
水面毫无动静。
这么会儿功夫,展连没回来也算正常……
楚行云宽慰自己,可失明的黑暗最为浓烈,让他错以为自己从未长大过,依然像小时候受罚那样,被关在一方极小的地窖里,被密不透风的黑暗裹紧全身,再慢慢绞死……
呼吸渐促,焦躁从骨髓里冒出来,在四肢百骸间逃窜。勉强又数了六十,四处依然寂静。
无声的黑暗,让幼时的记忆愈发清晰。他蜷缩在最角落,一遍遍祈求地窖里能钻进只小老鼠和他做朋友,可最终,只有伸手不见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