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千言万语,都自消退。
谢流水听到的马蹄声,又是哪个兵跑来了?他倦懒地瞥了一眼,刹那间,目光胶着,再移不开眼睛。
楚行云从白马上一跃而下,一步,两步,朝他走来。
小谢低着头,往后缩了缩,想藏起自己咳出的黑血,杀人的长刀,然而他无处可藏,楚行云走到他面前,白靴比雪更皎洁。
楚行云踏过来,紧紧拥住谢流水,身上立刻染上一片血污。
小谢被他抱在怀里,闷闷地问:
“你怎么来了?”
楚行云笑了笑,他人生中从来没有一刻像此刻这样,从心底真正地与一个人相识相知,能完完全全理解他、亲近他、爱他。
霜雪纷飞,雾花缱绻,楚行云觉得他离谢流水好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近。他俯下身,闭了眼睛,额头贴着小谢的额头,微笑着说:
“你的蜜罐子来找你了。”
楚行云一侧头,将那天夜里未尽的吻,吻完。
雪静静地下,魂与魄交融在一处,再难分离。
一吻终毕,楚行云伸出双手,想抱起谢流水,小谢以为他想救他,摇了摇头:
“我没救了。”
楚行云不傻,他看的出来,谢流水的内脏已经全部破裂,筋脉尽毁,血流不止,撑到现在,纯属吊着一口气,不知道是在等谁。
他已经等到了。
楚行云望着满天风雪,蹲下来抱起谢流水,背在身上: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来背你,走最后一程。”
白皑皑的雪地,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
谢流水安静地伏在楚行云的背上,他的双臂垂在他的胸前,楚行云紧紧握着,给他渡一点人世间最后的温暖。
血一直往下流,染湿了白衣后背,滴滴答答,落进雪地里,留下点点斑驳红。
楚行云假装看不见,他故作平常地嘟囔了一声:“你胸口里塞了什么东西?鼓囊囊的。”
小谢笑了笑,他颤抖地拿出来,拿到楚楚面前:“你看。”
是一只小云娃。
楚行云笑岔了气:“你幼不幼稚啊?还去买这个。”
“我没买。”小谢还有点骄傲,“我从一个小孩手里抢来的。”
“……”楚行云无可奈何地摇头,“你明明有我。”
谢流水低垂着头:“我怕我见不到你了。”
十指交扣,谢流水的手很冰凉,楚行云握紧,再握紧,“我总会来见你的。”
谈笑间,他看到小谢的右手心,里面依然有着那个掌中目。
谢流水早知自己必死,所以在秘境时,把楚燕的掌中目转移到自己身上,让楚行云能与他唯一的亲人相伴。
掌中目发病几次后,人就会开始人蛇变。
“变成人蛇可以……活下来吗?”
谢流水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楚行云又急又快地说:“要是能活下来,变成人蛇也没关系,我可以接受的。我们去一个无人的山头,我在那给你挖一个池塘……”
谢流水笑出声,他轻轻摇头:“我才不要,池塘那么小。”
“那我多花点钱,给你凿一处大湖。”
小谢还是摇头:“湖里好冷、好寂寞。”
“那我给你引温泉吧,你还要什么?香花香草?”
谢流水笑得肺疼:“这可真是……穷奢极欲呀。”
楚小云不满地挠了下他的手心:“我在说你的住处,你想哪儿去了?”
小谢受了教训,瘪起嘴,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楚行云的后颈。
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他们轻轻说着话,宛如交颈鸳鸯的呢喃。
其实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不可能了,他们说的这些那些,永远不会实现,谢流水就快死了。
死亡或许不是这世间最残忍的刑罚,但它斩断了一个人所有的可能,连带着斩断了两个人之间种种相连。
他余生的每一天,都不会再有他的参与。
乱山残雪夜,谢流水遥遥一指:“送我到那边吧。”
寒江畔,停着一条船,它瘦的像扁担,几乎不能载行,里面铺满了一层白魄磷,像一个空棺材。
谢流水身怀祖虫蛊,像他这般有血虫病的人,一旦死了,蛊虫就会跑出来找别的活物寄生,祸害无穷,得趁活着的时候,用白魄磷烧干净。
小谢不想死了,还给别人添麻烦。
“把我放上去吧。”
楚行云哽住,他勉强咽下去,嗯了一声,将谢流水轻轻放在这条小舟上,白魄磷覆上了他的伤口,疼得他脸都皱起来。楚行云提着轻功,足尖点在细细的木沿上,让谢流水靠在他的怀里。
木条船顺着江波,一荡一荡,漂至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