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白黎从不掩饰他身份上的漏洞蹊跷,又或者他本就从容坦然毫无隐瞒,所以一切蹊跷都显得顺理成章。
方河心中默默记下,放眼打量四周,然而山村光景亘古如一,农人起居长久如是,他自己亦是久违凡尘之人,实在难辨这是何处。
直至走到田埂间,一位拎着包裹的农人同他们相遇,来者并不认识他们,却分外热情:“山外来的客人?真是生面孔。”
方河抬眼同来人对视,又是一阵惊愕。
那是一个农人打扮的凡人,躯干四肢寻常无异,唯独面目模糊,五官洇散如水墨。
白黎神情平静,对这怪异的面目视若无睹:“是,与同伴出游,偶然路过此地。”
“农人”便朝着方河转过脸来,似乎是笑了笑:“原来是游人,能寻到我们这村子的可不多见。对了,已近晌午,两位可愿来寒舍用饭?家中正要办喜事,也想多邀请些客人。”
白黎不答,转问方河:“你想去么?”
方河盯着那张水墨氤氲的脸,说不出是什么情绪,那非人之状太过明显,他实在无法如白黎这般淡然处之。
“……谢过好意,不必了。”
半晌,他艰难开口。
“农人”也未挽留,客气道了别,拎起包裹朝前走了。
“他们的脸,都是这样么?”
待农人走远,方河不禁发问。虽说这幻境已足够精妙,他还是有些意外白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瑕疵。
白黎道:“不过是千百年前的一道念想,原主早已轮回,那一念也就不再清晰了。”
方河迟疑点头,思绪万千。
再往前,村人渐多,人声渐嘈杂。
无数低闻窃语,由远及近越发清晰。
村落中心,人群环绕,似乎有什么事物正被他们团团包围。
白黎怔了怔,忽道:“我倒是忘了,这里还有个例外。”
方河不明所以,却见白黎抬手施了术法,此时村中人见到他们俱是视若无睹。方河跟在后面,困惑白黎为何突然要隐匿身形。
噼啪,噼啪。
细微的火焰炸响、升腾的气浪呼啸,有什么东西正在人群中心燃烧,间或传来一两声压抑的痛呼。
待方河随白黎穿过人群,看清那个匍匐倒地、满身黑焰的少年,一瞬似有惊雷炸响,于脑海中轰鸣震动。
那少年背负双翼,漆黑羽翼破损不堪,污浊血迹遍布全身,他着一身黑袍,黑发蓬乱覆面,一股诡异的漆黑火焰烧灼着他的羽翼,将他笼罩在纯黑的地狱间。
他还活着,他还在挣扎痛呼,那火焰似乎只想焚去他的双翼,甚至没有毁坏他的皮肤与衣袍,只是其形诡异可怖,令人望而生畏。
白黎制造的桃源幻境里,不该有这等诡异之物。
而那个少年的样貌……方河努力想去看清,他几乎可以断定,在那披散长发下,一定不是如周边凡人一般水墨模糊的脸。
那该是一张怎样的脸,是不是明明眉眼柔和、却又总是冷漠倨傲?是不是唇峰凌厉,总爱吐露奚落嘲讽?而那双眼睛,是不是黑色之外的色彩……?
咚!
脑海中似有重锤敲下,方河一瞬惊悸,突然醒悟他一定见过这个少年。
这般印象深刻,哪怕忘却记忆,再相遇时仍旧刻骨铭心。
白黎立在那少年面前,他抬了抬手,罕有的迟疑。
“你要做什么?”
静默数息,竟是方河先开了口,“你是要帮他,还是要将他抹去?”
白黎停下手势,问道:“你想留下他?”
方河下意识摇头,然而话语却不尽然:“他也是以前的‘一念’?”
“不完全是,他并非凡人,神魂特殊。”
白黎从来坦诚,这番回答更证实了方河心中隐约的猜测,他深深吸气,明明知道那少年就是此处幻境中的异端,然而一个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他想看清那个人。
纵然那人如此诡异特殊,纵然那可能会唤起他刻意遗忘的记忆,然而即便如此危险无数念头于脑海中盈盈绕绕,最后只归结于一个念头。
我想看到他。
方河道:“留下他吧,我有些在意。”
白黎便撤回了手,站在方河身边,静静看着黑焰将少年的羽翼焚烧殆尽。他开口:“我帮不了他的,这只是往事重现。”
“那是只凤凰,世间绝无仅有的黑凤凰。不过这日之后,他也不能算作是凤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