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静默无话,片刻后水声微漾,白黎忽然想起什么,抬手轻点方河眉心,道:“闭眼。”
方河又是一愣,但眼睛已顺从地闭上。
仿佛有极轻柔的夜风拂面而过,凉意沁人,而在风声之后,方河突觉视线低矮、脸侧泛起细微的痒意。
“差些忘了,你才是不能现身人前。”
“纵有隐匿之术,难免怕有疏漏,倒不如彻底改头换面。”
方河心中微妙,待得白黎松手,立即侧首去看湖中倒影。
那是相较眼下的他,更加年少稚气的一张脸。
他的身量缩减几分,彻底变为了少年体态。眼前人的轮廓与他极其相似,可又透着几分陌生。规束的头发略显凌乱地翘起,下颚线条尖俏紧绷,向来敛着顾虑的眉眼张扬开来,洋溢着肆无忌惮的意气风流。
他的唇角因讶异而紧抿着,可方河心知,那里天生就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少年眉目流转如画,眼睫总是半阖着,嘴角微妙的上扬。那神情似冷淡似讥嘲似调笑,但无论如何,都是精致得让人别不开眼的一张脸。
方河盯着倒影中人,一瞬不敢分辨这是谁。
“这是……我?”
他迟疑问询。
白黎道:“旧时的你。”
这又是多久以前的“旧时”?他们到底以什么身份相遇过?
方河猛然回首同白黎对视,眼中盛满困惑惊疑,白黎却视若无睹,只略微拂开衣袖,道:“从前的你百无禁忌惹了不少祸事,如今却又过于谨小慎微。我虽无立场干涉,但还是希望,你能自在轻松些。”
方河哑然许久,方才寻出措辞:“你说‘从前’,是因为我犯错太多,才有了今日诸多逆境?”
“这些磨难遭遇,以及牵连甚广,都源于我从前的过错?”
白黎敛了敛眉,看起来极不愿回答,但方河目光太过恳切,甚至悬着某种一触即碎的坚持,末了白黎终是叹息,道:“许多事情,你并非唯一的‘因’,然而‘果’却皆归咎于你。”
“许是人微言轻,许是代作替身,又或许只是天命选择了你,所以你注定要受此苦难。”
“至于牵连殃及……那不是你能左右的。”
“但无论如何,前尘既定,至于往后转折,还待看天命机缘。”
话已至此,许多事已是昭然若揭。
方河一瞬背脊发麻,如坠冰窟般战栗。
白黎知晓如此多隐情,自身实力强悍无匹,他是此世间地位无比尊崇的人,这已毋庸置疑。
可连白黎也只能顺应天道。
而他的苦难逆境,是由天道授意而成。
“那为何要让我恢复这副模样,这就是当年天道惩罚的‘我’?”
白黎眸光黯淡,沉沉盯着他:“就当是我的私心。我有些……怀念从前了。”
他尚有另一句话不曾出口若方河执意要救叶雪涯,往后必将惹出更大的风波,届时越发难以收场。到那时,天道早晚会留意到,本该受刑的人被他救下,而他这位“神君”也在凡尘滞留多时。
避世幻境永无归期,山陵终无迹、浮生梦一场。
之后等待方河的仍是苦难往复的命运,白黎到底是不忍心,至少眼下,再让他看一看当年意气风发的不羁少年。
方河半知半解,更加在意两人从前是何等渊源。白黎身份地位极高,又是如何留意到他这位“罪人”?
事关前尘都是雾里看花,虚虚实实只能由旁人说道而来。方河忽然有些痛恨这等处境,所知所用都需依赖旁人,连命数也早已被天道写定,他存活于这世上,或许连提线木偶也不如。
白黎说要等天命转机,他却暗生了反骨,似乎在样貌改变后,旧日的思绪也渐萌芽。
他想改变这既定的不公之命。
哗啦
不知思虑多久,舟上二人静默无话,忽听船身咯噔一响,水波激荡扩散开去。
白黎理了理兜帽,先一步踏上岸,再微微躬身,朝方河伸出手。
方河顿了一瞬,不着痕迹地掩去戒备,反握住白黎跳上岸去。
此时正是夜中,檀泽城入关处是一座长长廊桥,桥下河流湍湍而过。三两守卫提灯立于桥头,另有巡视队列正整装行进。
白黎抬手落下隐息结界,带着方河径直走过。
他没有解释,方河也未问询,见到身边众人视若无睹,便知白黎又施了隐身术法。
行至桥中,左右空旷无人,唯见桥头桥尾两点灯火,四下寂静唯闻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