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后来神木被封、庙宇不再, 他也没有改掉这个旧习。
他从未与人说过最初的原因。只要提到落花山市,他总会说:“那里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热闹得很。”
直到今日,乌行雪握着玉雕看向身边的人,怔然良久叫了对方一声:“萧复暄。”
萧复暄还攥着他的手腕,目光落在神木玉色的花枝上,有一瞬间的出神。他闻言眸光一动,朝乌行雪看过来。
那个刹那,乌行雪确实生出过一丝冲动
他有点希望对方想起当年的事,想起那个玄雷乍动的秋夜在神木底下说过的话。如此一来,他就能指着满树的花笑着邀个功,说:萧复暄,你想看的花。
可那一夜之于对方而言,其实很痛苦吧。
他在战火中伤过多少人,又为多少人所伤?他的国都、家人、同僚可能都消散在那些满是风烟的长夜里了,他走向神木时穿过的那片荒野上有多少亡魂,哪些是敬他的,又有哪些是恨他的。
还有天雷劈骨、肉体殁亡时,会有一瞬间的不舍和孤独么……
只要想到这些,那些隐隐冒头的冲动就皆不见了。
还是别想起来了。
乌行雪心想。
于是他张了张口,又哑然一笑,最终只是平静道:“你看,神木开的花。”
他说完便敛了眸光,不再看萧复暄,免得那点忽闪而过的遗憾被天宿上仙觉察出来。
谁知他刚转开眼,正要倾身将玉雕放下,就听见萧复暄的嗓音沉沉响起:“乌行雪。”
“神木是你么?”他说。
乌行雪一顿。
萧复暄道:“他们说了,玉雕不能碰,除了神木自己。”
乌行雪转头看向他。
“你也说过,你生在落花台。”
乌行雪依然没吭声,就那么看着他。
“我……”萧复暄停了一下,朝那玉雕上倚着树的少年瞥了一眼又转回来:“是那个白将么?”
乌行雪生怕萧复暄想起了什么,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又在心里悄然松了一口气应当只是猜测,不是记得。
他放了心,便开口答道:“他们说话颠三倒四,含含混混,不能全然当真。不过你为何问我,我应当是这里最糊涂的一个。”
萧复暄却垂眸看着他,片刻后开口道:“你并不高兴,像是想起了一些事。”
乌行雪僵了一下。
又过片刻,他看见萧复暄微微低了头,抬手用指弯碰了碰他的脸,温温沉沉地问道:“为何会开花?”
……
堂堂魔头,忽然没了话。
那一瞬间,遗憾也好、可惜也罢,万般滋味倏地没了踪影。倒是另一个念头没头没尾地闪了过去这天宿上仙在仙都怕不是个祸害。
乌行雪正要张口回他,忽然听到了一阵躁动。
他和萧复暄同时一愣,转头朝躁动来处看去,就见那些倒吊者耸着鼻尖,似乎在嗅着什么气味。他们所冲的方向不是别处,正是那玉雕。
如此一来,乌行雪也轻嗅了几下。
这庙宇间确实有股味道散了开来,像是……血味。
他起初还有些纳闷,目光扫过玉雕时忽然记起来,当初这玉雕里注过萧复暄上一世的血。方才玉雕忽然苏醒,那股血味便慢慢透了出来。
而灵魄向来敏感,闻见了也不稀奇。
奇怪的是他们嗅到那血味后的反应……
就见那些倒吊者一边耸着鼻尖,一边露出迷茫的表情,似乎在竭力回想什么,却没能即刻记起。但咕哝声却如潮水一般蔓延开来。
“这味道……”
“血味我似乎在哪儿闻过。”
“是啊,好熟悉。”
“我也是,我也觉得有些熟悉。”
“可是……在哪儿闻过呢?”
……
他们不断议论着,吸气的动作越来越明显,模样也显露出几分诡异。
“他们怎么了?”乌行雪不解,但他直觉有些不妙。
那血来自上一世的萧复暄,而这些倒吊者皆来自于落花山市。落花山市是在白将死后才有的,不论这些人是哪一年在山市落的脚,都不该对这血味有什么反应,更不该觉得“有几分熟悉”。
但他忽然想起先前萧复暄说过的一句话:凡人以灵魄生死轮转。
居于落花山市的,是他们这一世的肉身,肉身一世归一世,自然不可能跟上一世的萧复暄有什么牵连瓜葛。但这里不同,这些倒吊者是灵魄,灵魄不管轮转几世都不会变,始终还是当年那个。
想到这一点,乌行雪面色一紧。
就听萧复暄忽然开口:“玉雕里的血是你的么?”
乌行雪下意识道:“不是。”
答完他便“啧”了一声,有些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