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
曲陵知府妄想堵住悠悠众口,如今不过是遭了反噬。
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
谢重锦君王之尊,在这小小秋凌镇做了一日县令,就是为了让百姓可以畅所欲言。
曲陵知府狼狈跪地:“臣御下不严,请陛下赐罪……”
这时他仍心存侥幸,只说自己是犯了御下不严之罪。
秋凌知县犯了这么多错处,他身为顶头上司,也逃不了干系,但遭受牵连至少罪不至死。
“好一个御下不严,可真会避重就轻。”谢重锦缓声道,“京兆府尹,将证据呈上来。”
“是。”京兆府尹立即让人呈上罪证,“臣不辱使命,在曲陵四处走访调查,搜集到刘瀚章卖官鬻爵、中饱私囊、鱼肉百姓、官商勾结的罪证。桩桩件件,俱是死罪,其万死不足惜。”
刘瀚章是曲陵知府的名字。
谢重锦扫了眼那些证据,大抵是早已心中有数,今日已被气狠了,这时竟一点儿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直接将证据扔到刘瀚章面前:“你认是不认?”
刘瀚章瞧着铁证如山,无从抵赖,面色彻底灰败。
他早该料到这一天。京兆府尹掌管玉京,能坐上这位置的岂是等闲之辈。陛下将这等人物派来,他竟以为自己能够瞒天过海。
想来证据早已搜集齐全,只等陛下亲临之日,就是他的死期。
谢重锦不带任何感情道:“数罪并罚,判凌迟,明日午时行刑。退堂。”
日落西山,百姓乘兴而来,大笑而归,都对今日的审判满意得不得了。撞见没去衙门围观的人,直呼对方太过可惜,错过了陛下与皇后殿下公审,随后抓着对方,绘声绘色地讲述公堂上发生的一切。
后来,这出《帝后县衙公审》还被改编成一出戏剧,成为经典流传于世。
当然,这是后话。
当下,百姓散去后,谢重锦也让钦差队伍各自去房间里休息。陆雪朝端正挺立的脊背立刻松懈下来,懒洋洋地靠着谢重锦。
他连日赶路奔波,本就精疲力尽,在大庭广众下端坐一日,处理秋凌镇公事也耗脑子别看他们断案断得轻松,用玩家那个世界的话来讲,那是法学、医学、法医学、侦查学、犯罪心理学的知识全用上了,常常谢重锦念着案情,当地人补充说明,陆雪朝脑海里就自动形成一副犯罪侧写画像。这并不完全准确,许多证据不充分的卷宗,他们还要判断是否选择跳过,否则也是胡乱断案。
这要耗费的精力难以想象。
高强度工作一天下来,陆雪朝实在累得慌。
连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一下。
谢重锦心疼他劳累,抱起他就找了间空余的厢房,决定今夜就在衙门住下。
帝王出行,若不是微服私访,住的都是行宫驿站。秋凌镇这小地方都没有,想抵达又得连夜赶路,陆雪朝是不想再折腾了。
京兆府尹和随军将士们占了大部分房间,把最好又没人住过的一间留给陛下和皇后殿下。张知县住过的主卧就算了,晦气。
谢重锦抱着人进了厢房,只见满室金碧辉煌。虽然不敢用僭越的朱紫色,却也明黄富贵,珠光宝气。
一个地方衙门,布置得竟这样富丽堂皇,不知其中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谢重锦把陆雪朝放到椅子上,突然想起现在是饭点,懊恼道:“今日可累着你了,怪我,竟忘了叫你用午膳。晚膳想吃些什么?”
一整日都忙着公审,谢重锦被那些案子气得吃不下饭,也忘了吃饭。他身子能撑,陆雪朝未必能。
陆雪朝没什么气力道:“随便吃些什么,是热菜就好,我可不想再吃干粮了。”
托干粮的福,又见了民间的苦,他觉得那些家常菜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一般帝后出巡,到了当地,是由地方官设宴款待,能吃上一顿丰盛大餐。不过谢重锦一来,就将地方官砍了……
所以也没什么能招待他们的了。
秋凌是个小地方,没什么名酒名菜,陆雪朝能说出名字的,这里未必有,他也懒得自己做,干脆随便用些。
谢重锦道:“那我让人去酒楼带些菜。”
不等谢重锦唤人,一名随从在门外行礼道:“陛下,皇后殿下。”
谢重锦隔着门问:“何事?”
随从道:“一群秋凌百姓在衙门外候着,说要给您和赈灾的兄弟们送饭。”
谢重锦和陆雪朝相视一眼。
谢重锦开了门。
衙门外围着挤挤攘攘的百姓,竟是去而复返,比白日里还要热闹。
他们手里或提着篮子,或捧着食盒,或端着饭碗,碗里还冒着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