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似呜咽,道出刻骨相思。
他弹着这样的曲子,神情却仍平静。
谢重锦心头一颤,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知道清疏那些年,过得很委屈。可清疏很少在他面前表现出委屈。除了最初难以自控,后来仅有的哭泣,都是因他精神受创而落泪,从不为自己的遭遇哭。
陆雪朝知道,他若是委屈诉苦,只会加重谢重锦的负罪感和自厌,所以他一直都很克制。
而今寄情于琴,便尽数泄露。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在,终闻听。
这不是前人谱的调,是陆雪朝这些年的爱恨煎熬,唯有他能弹出。
而这世上,也只有谢重锦能够感同身受,与之相和。
谢重锦聆听片刻,拨弦共鸣。
曾经两处相思无人闻,而今一曲相和两心知。
殿外,霜降听着殿内传出的琴声,笑说:“陛下和殿下又像从前那般琴瑟和鸣了,真好。”
以前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鼓瑟弹琴,那叫一个难舍难分、无忧无虑,其中的缠绵悱恻,他听了都觉得甜蜜。
只是听着听着,霜降就发现这琴瑟之声都格外悲凉,与从前心境大不相同。
旁的宫人早已听哭了,低头偷偷抹泪。
霜降低声斥道:“陛下殿下还在里面,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宫人低泣道:“霜降哥哥恕罪,我也不想,可我听着这琴音,就分外想家……”
其他人纷纷红着眼点头。这曲子相思之意太浓,感染力太强,极易让人共情,他们都想起了宫外的家人。
霜降脸颊一凉,发现自己也哭了。
他是相府家生子,从小跟着殿下,没有相思的人,也不解相思意。
可他听着这曲子,心却疼得很,疼得喘不过气,像在无尽黑暗中找不到方向,跌跌撞撞,永恒煎熬。
巴不得那曲子早早结束,方算解脱。
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才能弹出那样绝望的曲子?
这一曲和鸣,听得整个重雪殿的宫人都要抑郁。
好在绝望尽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琴声忽然清朗起来,瑟声也温柔应和,像在追逐安慰,似暖阳注入,朝霞升起,冰雪消融,长夜将尽。
曲调和谐低柔,像两个千疮百孔的人在互相舔舐伤口,慢慢治愈。
最后又渐渐高昂激越,琴瑟同振,并肩携手,宛如新生。
原本还哭泣的宫人纷纷破涕为笑,方才阴郁的心境一扫而空,都像听见了希望。
真正的好曲,足以拨人心弦,撼动人心。
霜降笑中含泪,松了一口气。光听前半段,他都要以为自家殿下想不开要自尽了,幸好有这后半段,幸好有陛下陪着……
那一琴一瑟,彼此缠绕,互相依靠,当真是缺一不可。
缺了任何一道音色,另一道都无法支撑到曲终。
殿内,一曲终了,两人相视一眼,皆是一笑。
无需任何言语,琴瑟为心音,皆已洞悉明了。
他们共同经历的大悲大喜,都在这一出琴瑟共鸣中了。
“这曲子很好,我要谱写下来。”陆雪朝思忖,“你觉得叫什么名字好?思无涯如何?”
谢重锦摇头:“我更喜欢叫归舟曲。”
江南夜,他们泛舟在藕花深处,他撑桨逆行风雨,停船靠岸。
相思无涯,苦海无边。
我有风雨同舟之人,我要带他归舟靠岸。
第70章 银甲
翌日,赫连奚果真给每个宫都送去了自己做的衣裳。柳雁声是件碧青绣竹长衫,沈鹤洲是件月白云纹锦袍,林蝉枝是件姜黄短打,花颜是淡粉桃花深衣……都是目测了每个人的尺寸,做出最合身的衣裳。
由此可见,赫连奚心细如发,给每个人做的衣裳,都贴合了他们的身量气质,做出最相衬的配色款式。
至于傅惜年和王以明,赫连奚说时间有限,还没来得及做完,过两天再给他们送去。
身份原因,赫连奚倒是没给谢重锦做衣裳。给“后妃”做是兄弟情深,给皇帝做就有邀宠嫌疑,并不合适。谢重锦也不在意,就算赫连奚真做了,为了避嫌,他也是不会穿的。
赫连奚这数月待在飞泉宫,一刻也没闲着,都在忙针线活。他初来乍到,在异国本是孤苦无依,但六宫上下都视他为友,一起投壶蹴鞠,吟诗作对,玩耍笑闹。他想象中的“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勾心斗角”并不存在,这一年是他出生以来最轻松开心的时光。
赫连奚从前在栖凤皇宫步步为营,没有真心朋友,亲兄弟个个如仇敌。这些长黎的朋友于他而言,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感激之意,无以言表。他绣工了得,这会儿倒能派上用场,绣些衣裳给朋友们当做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