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呢。”黛西耸肩,“可能会去检修太阳能板吧,我男朋友就在干这个。他被晒脱皮了三次,但工资挺高,也不用和人打交道了。这么一想,如果能晒着太阳迎来世界末日,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她喝了一口水,用漂亮的眼睛看向时渊:“你呢?你问过我爱情是什么,你和你对象吵架了?相信我,别在意那么多,在生死面前没什么过不去的。”
“没有吵架。”时渊说,“但是我还没找到答案。”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我会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3月中旬,一次晚班结束,时渊等电梯时,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交谈声。
他飞快地探头,在拐角瞥了一眼,看到林叶然和一个陌生男人。
林叶然抱臂倚在墙边,他胡子几天没刮,青青点点冒出了茬,头发略微凌乱。而陌生男人五十多岁,脖子上挂了工作牌,印着【数据中心,资深研究员袁焕】。
“……小林啊,”袁焕这样喊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叶然的语气硬邦邦的:“还没想好。”
袁焕说:“都过去8年了,再怎么样,都该想一想以后要怎么走了吧?”他快速看了眼办公室,和诸多老旧的电话,“难道你真想一辈子管这个?”
林叶然打断:“别提他。”
“好好,那就不提他,不提他。”袁焕说,“我现在该走了,你再想想吧。”
皮鞋的声音响起,袁焕走到电梯间,有些意外地看到了时渊,可他没说什么。
电梯来了,时渊没和袁焕一起进去。他转身,去走廊找林叶然。
林叶然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双手撑在腿上,十指交叉。他没看时渊,低声道:“你怎么还不走?”
时渊说:“我想过来看看你。”
“没什么好看的。”林叶然缓慢说,“快回去吧,留在这里也不会有加班费。”
时渊想了想,问:“你有可能会走吗?去数据中心?”
林叶然啧了一声:“我怎么知道,都说让你早点回去了,不然我要扣你工资了。”
林叶然每次都嚷嚷要扣工资扣奖金,一次都没兑现过。再说时渊的时薪只有2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无所畏惧。
于是时渊继续说:“如果你需要,可以和我讲一讲烦恼的。”
“别把心理咨询的那一套放在我身上,没用的。”林叶然烦躁地站起身,“你大半夜干啥呢,别再说这些了好不好,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时渊跟在他后面,坐上电梯。
老旧的电梯显示屏从“8”开始,慢慢下降,没有人说话,电梯里的气氛冷极了。时渊猜测,他应该是让林叶然不高兴了。
如果是人类,这时候该怎么办呢?
时渊林叶然:“这也是很有意义的工作。我喜欢这里。”
“那也挺好。”黛西笑了笑,“末日之前,至少要狂欢。”
时渊继续兢兢业业地接电话。
有人平静地诉说,他是一家中唯一的幸存者,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活着;有人哭得声嘶力竭,哽咽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还有人语调犹疑,把一个故事讲得七零八落,又问,下次还能不能再打过来。
时渊一一认真聆听。
大部分人发泄完就好很多了,这一通电话是避风港,带来了小小的慰藉,日子还要照样过。时渊也为太激动或太低落的人约了诊疗师,有些人专门打电话回来,感谢他,说自己振作起来了,而更多人杳无消息,时渊再也没听过他们的声音。
他希望他们找到了前行的路。
“我知道我知道。”袁焕叹了口气,“但我们以前都怎么叫你的?你可是‘林高材生’,在这里,真的是屈才了。”不等林叶然回答,袁焕抓住他的肩捏了捏,“还有太多未完成的项目,我们还要解析飞行器参数解析,优化点防御,统计深渊的污染数值,以及分析战斗数据……更何况,‘回声’和‘远眺’还没有结果呢。”
林叶然沉默了几秒:“听说,‘回声’有了突破性进展。”
“是的,爱丽丝快找到答案了。”袁焕回答,“我们很快就能与外界联系,听到他们的回声。”他深深地看向林叶然,“早点回来吧,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时间刻不容缓,如果严歆上尉还在,他肯定……”
的人类观察计划卓有成效,他揣摩了一下,觉得他们会保持沉默,以借此揭过,又或者他们会诚恳道歉。
可时渊不想这么做。
也许是接了那么多通咨询电话,听过太多人的语气,他总觉得,林叶然和那些需要倾诉的人很像……而他的问题要更严重。
内里已经烂掉了,外表还奋力撑着,稍微一戳就会露馅。没死,但也不算完全活着。
静悄悄的电梯中,时渊开口:“林先生,您愿意和我讲一讲严歆上尉的故事吗?”
这回林叶然勃然大怒:“你有病是不是?!我他妈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提!他!”
时渊:“好吧,我知道我们不算太熟悉。那或许,您可以找到其他的亲朋好友?”
“时渊,我说的不提,就是我不想听任何人提起。”林叶然深吸一口气,怒意还按捺不下去,“你懂什么叫任何人吗?!这和你有任何关系吗?!”
时渊蜷了蜷尾巴尖:“但是,并不是您不提起他,他就不存在啊。”
“闭嘴。”林叶然说,“给我闭嘴。”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1层,电梯门打开,林叶然快步走了出去,几乎像是落荒而逃。
总之,双方都很满意。
时渊并不觉得无聊。他在邬正青这里看到了浩瀚的星海,巨大的空间站和火箭,星辰的诞生与毁灭,他听闻了伽马射线爆发,黑洞能扭曲引力,行星风暴足以摧毁一切。
这些东西,又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
就像是他梦中的舞台上,也有点点星光。
好在每次回家的,都是那个会摸他脑袋的陆婷婷。
时渊:“摸!!”
陆听寒狂揉他的脑袋。
这一晚,时渊又和陆听寒去了废弃的能源塔上。
“没关系的。”时渊说,“我回家有人玩。”
爱丽丝:?
AI出现了短时间的卡壳。
时渊又问:“‘回声’项目是不是快成功了?”
“是的。”爱丽丝点头,“我计算了49年,现在终于快有答案了。但是‘远眺’还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宇宙实在太大了,就算把我的存储空间全都格式化了,也装不下一光年中的细节。”
“那‘远眺’还能成功吗?”
爱丽丝说:“给我足够的时间,当然可以啦。我要的永远都只是时间。”
时渊稍微放心了。
他知道,人类非常看重这两个项目,几乎把它们当做未来的希望。
可惜爱丽丝不能被其他人发现,她能待的时间不多,只有最后几十秒。
时渊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他还在纠结,还在学习。
夜风浩荡,吹动万千风车,废弃的北城区碎光点点,依旧是小时候陆听寒的所见所闻。
时渊的目光越过城区,停留在那黑色的4号高塔。
高塔顶端亮着应急灯,来自异变者福利中心,塔身中间一片漆黑,那里电话铃声不断,还坐着几个哈欠连天的接线员,至于在塔底……爱丽丝抱着她的独角兽,赤足行走在数据洪流之中,闭上眼,便是永恒的夏日与烟火。
那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塔尖是过去,旧梦埋葬于星光中;塔中是现在,他人的故事穿越电磁波而来,交织出世界的缩影;塔底是未来,算法和逻辑,回声与远眺,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人类总要找出通往希望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