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乌云还压在头顶,东方的金光越发耀眼,狄温忍着光照的刺激,目不转睛地看向远方的日出。
她说:“温室、农场、发电厂和排气消毒系统都在运作,军械库、仓库和观测塔也没问题,‘烈日’会保护这里。
李斯特将军守住了城市,我带回了帝国的子民,我们会活下去的。”
她笑了,“你说,父亲会喜欢现在的我吗?会为我骄傲吗?”
——这些年,她反反复复思考这个问题,无法释怀。
此时此刻,她知晓了答案。
半个红通通的太阳跃出地平线,金橙天光斜斜闯入城中,照亮王宫、长街与广场。
狄温忽然睁大了眼睛。
时渊看到在遥远的天边,跟了他们一路的空中游鱼穿梭在天光里。
海豚畅游,热带鱼曳着绚丽的长尾,而那头鲸鱼沉浮在金色的云海。
要不是它在阿德西经过,时渊和陆听寒也发现不了秘密小镇,遇不到狄温他们。
“……爸爸,是你吗?”
狄温轻声问,“你看到我了么?”
没有回答。
鱼群消失了,被云海吞没。
漫天霞光随之隐去,阴雨再次笼罩。
方才光景只如昙花一现。
陆听寒检查完设施,记录了情况。
他们该回去了。
狄温佝偻着背,和他们一起往下走,乘着电梯回到塔底。
她说:“你们要走了吧。”
“对。”
陆听寒说,“等下次见面,就是联盟带着深渊模拟信号过来了。”
“好。”
狄温深深地看了他们两人,“祝你们平安。
不用担心我们,就这么一点时间,我们撑得住。
我会安排大家工作,清理城市,加固防线,等着你们的队伍回来。”
她笑了笑,“虽然当不成女王了,这点事情,我还是能做到的。”
陆听寒:“一言为定。”
狄温:“一言为定。”
陆听寒和联盟众人商量了,于明天出发,返回联盟。
留在尔顿的最后一晚,时渊又和陆听寒逛街去了。
他坐着0293,0293高呼:“警告!
警告!
警告!”
两人一机器走在宽敞的街道。
时渊再次审度建筑。
还是那种怪异的、他无法描述的感觉:很多房顶都太尖了,墙壁颜色都太耀眼了,城市的布局也不太一样……每一处细节都在告诉他,这里不是联盟。
他想,如果长住在尔顿,他也会喜欢这里的。
可是在这个时刻,他挂念的是联盟城市。
挂念那长街短巷,温和色调的房屋,挂念那规整笔直的布局,平整屋顶,耸立的高塔和雪见花旗帜。
离开联盟近半年,这是一种陌生的情感。
他想,狄温和鼹鼠人肯定也有同样的感受。
“陆听寒!”
时渊喊了一声。
陆听寒闻言驻足,一回头怀中就多了一只时渊。
时渊:“摸!
!”
陆听寒摸摸他的头,笑说:“怎么这么突然?”
时渊:“呼噜呼噜呼噜——我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什么?”
“我在想家!”
时渊告诉他,语气欢欣鼓舞,像终于弄明白了一个难题,“你说的没错,我在想家哦!
真的很想很想!”
陆听寒亲了亲他:“明天就走,我们回家。”
第107章 海
临走之前, 池咏歌给布鲁诺做了最后一次检查。
布鲁诺的感染特征减少了。
但,他毕竟只是一个个体。还要更多的样本,才能证明抑制剂的安全性, 以及它能否改变鼹鼠人的生活——即便不能痊愈, 也会更像“人”一点。
这需要长时间的研究、实验和观察,池咏歌没法留下来,时刻关注他的状态。双方权衡之下,决定让布鲁诺跟着去联盟。
他们在清晨返程。
狄温带着鼹鼠人, 把他们送到了地面。飞行器起飞,时渊凑在窗前,看着鼹鼠人朝他们挥手道别。
“一路平安!”他们说。
战争机器人“落日”屹立在雨中,身形高挺, 这一次不再为战争和杀戮, 而是为守卫人类。飞行器掠过它的身边, 经过皇宫与先王殒身的日出广场,还有帝国的雄狮旗帜。
然后, 尔顿带着一位公主的往事, 隐没在飘扬风雨中。
回去的路途总体顺利。
几人轮流值班驾驶飞行器, 天气阴沉沉的,更冷了,最适合睡觉。雨水的寒冷从窗户渗了进来,时渊在床上裹着被子,专心打理鳞片, 打理着打理着就睡着了。
陆听寒经常和主城通讯,或是戴上光脑, 通过全息影像指挥。有时候他忙到很晚, 时渊已经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上床,时渊总会带着暖意滚进他的怀中。
德尔塔深渊一直在躁动,影响范围越发大了,他们的速度很慢,好在不用再勘探其他城市。
时渊的数独游戏做了一页又一页,居然掌握了诀窍,越来越熟练。
陆听寒在桌前看资料,时渊就在他的身边写数独,偶尔研究一下扑克牌,偶尔探头瞧陆听寒在看什么。
——每次都是与“深潜”有关的资料。
时渊想起关教授说,联盟需要陆听寒去深渊之底。
那究竟有多危险,时渊想象不出来,就记得关教授擦了擦老花镜,迟疑地告诉他,那很可能会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途。
时渊支着脑袋,研究了一会那资料,弯弯绕绕的文字和公式叫人眼花缭乱,他放弃了。
陆听寒不和他提“深潜”,他也不主动问。夜晚他们相拥而眠,窗外雷雨阵阵,屋内暖和又温馨。
离开尔顿的第24天,意外发生了。
他们又到了一个古战场。一百多年前,联盟与帝国在此交战,土地掩埋了不知多少白骨与金属,多少黄粱一梦。
也许是亡者太多,战士尸骨被深渊感染了,又也许是其他原因,飞行器在前方监测到了大量的感染生物——它们藏在雷云深处,飘忽不定,仿佛一群游荡的幽灵。
陆听寒断定,贸然前行可能不安全。
于是飞行器悬停着。
这一停就是近两天。他们身处古战场中央,狂涌的黑云和怪物包围了他们。更糟糕的是,在乱流与惊雷中仪器受到了影响,信号断断续续,不甚清晰。
他们怎么也找不到离开的路。
被迫停留的第二日,时渊睡前被陆听寒撸了个迷迷糊糊,睡得正香,突然坐了起来。
“怎么了?”陆听寒低声问,“雷声太大了?”
“不是。”时渊侧耳听,“你听不到吗?”
“听到什么?”
“有人……有人在叫我。”
这不是时渊第一次这么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