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干什么?!
甘蕲的脸色黑得要命,各色小鹿争先恐后地拱荆苔空着的掌心,热心而眷恋地舔舐,仿佛在叫他留下来,荆苔不急不缓,尽可能多的摸着它们的鹿角,安抚着。
鹿群中忽然让路出一只火红的小鹿,尾巴尖白色一点,鹿群都向它低下头,以示臣服。
甘蕲嗤:“你是头头?”
若是绯罗在此,或许能认出这就是那天闯进她房中的小鹿。
荆苔的手胡乱地抓了几下:“什么头头?”
红色小鹿把自己的角怼进荆苔掌心,荆苔摸了摸:“是你呀,好久不见。”
“小师叔见过?”
“是这里的鹿王呢。”荆苔继续摸,“它很喜欢我。”
甘蕲看着红鹿小小的、单薄的小身板,不信地撇嘴。
天空传来鹤唳,白鹤在天穹一圈又一圈地盘桓,红色的鹿王引着荆苔走到妖风不断地断镜口,这是断镜树山的最高处,直插云霄,往下看,薤水十八弯也只像一条落地的纱巾,游云如船,雪山都缩小成白白的一条线。
烈风吹得两人的衣袖不停怕打身躯,散发在空中如金蛇狂舞。
没有人能在如此高度不感到心神动荡,高处不胜寒。
身后,徐风檐和王灼慌乱地冲过来,王灼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三十多年前之前,经香师叔自焚的第二天,荆苔傻乎乎地游荡在断镜口,拦也拦不住,他一头跳了下去。
徐风檐的声音在烈风中吼得变了调:“荆苔!回来!!”
“荆苔,回到师兄这里来!”王灼不知所措,“小苔啊!!!”
甘蕲在狂风扑面中落泪,他紧紧地握着荆苔的手:“小师叔……我们不回去,好不好,我真的很害怕。”
“不怕。”荆苔微笑,“这一次我们不是去求死的。”
他回头对两位师兄弯唇一笑:“师兄,我会回来的,等我一会,等我回来,就不会再分开了。”
荆苔数:“三——”
六尾鱼相互咬合,残缺的一口就是断镜口的化身,鱼水流动,断口是唯一的开口。
“二——”
眠仙洲不可逾越,矩海不可莫测,但到底谁会把另一条登洲的路设置在断镜树山的天目呢?就在人人都可以看到、可以触摸的地方。
“一——”
不要跨过海洋去寻找神地,但高空、眼睛、寒冷能够破除一切迷障。
两人牵着手,从断镜口一跃而下,红鹿陪伴,身后王灼和徐风檐的怒吼被扭曲又拉长,他们扑进软乎乎的云朵里,疾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让人无法睁开眼睛,这简直就是自尽,这一次,没有人能拉住他们。
坠落的过程被拉得无比漫长,仿佛一切生物的生老病死都在其中完整地走了一遍,却依然发生在短短一瞬间。
忽然,消失的视线里扑进一丝天光,荆苔竭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一头扎进了翥宗疏庑的雾池,司南慈悲地目送他们离开。
下坠依然没有停止。
他们穿过大雪纷飞,穿过冰冷刺骨的海洋,穿过白石遍地的河床。
尽头会在哪里?
荆苔和甘蕲都不知道,他们能做的只是紧紧拥抱,互相亲吻,然后等待无穷无尽坠落的尽头,也许这一次他们能够到达神地,破除最初的谜团。
无论曾经的世界怎样消失在滚滚洪流之中。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云何,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
——题记
卷四·灵台有玉·终
第148章 北斗戾(一)
……
紊江翥宗,留下来找看陌生男修的弟子昏昏沉沉地在门口打盹,窗外下着细雨,雨线缠绵,裹着长阶、再次倒塌的大殿和疏庑裂缝,忽然,屏风里传来翻腾的声音,弟子猛地惊醒,忙一推屏风,瞧见里头收拾干净没多久的男修紧皱眉头,仿佛疼痛不堪。
弟子忙拔门而出,迅速地请来了尊主和次尊。
“他……他一直在叫唤。”弟子指着屏风说,“好像很疼。”
怎么回事?
柳风来和柳霜怀四目相对,床上这位的身份在收拾干净后他们一眼就能认出来,正是翕谷明松青——唐牙的道侣,当年眠仙事变后同样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林檀是从哪里找来的,他们通知了翕谷,连烟萝派来的阮天暮还没有到。
弟子把屏风推开,明松青不知被什么刺激了,霍地坐起来,双眸却没有睁开。
“他在说话。”柳风来说,想靠近听听他在说什么。
柳霜怀拉紧他:“小心,他是被什么刺激到了?发生什么了?”
“没事。”柳风来屏气,小心地听明松青那如同游丝的吐音。
明松青低低地垂着脑袋,双目紧闭,神情痛苦,柳霜怀紧张地看着柳风来听了一会就把他拉回来:“说了什么?”
“他好像在说。”柳风来紧皱着眉头,“方中方睨。”
“什么意思?”
“太阳升到日中就开始西斜——”柳风来说,“物方生方死,事物从产生的一刹那就开始走向死亡。”
……
萼川芣崖,祭潭的桂树茂盛如初,桂香远飘,云青霭揣着一枚白玉似的小蛋,在潭边散步似的左右盘旋。萼川的水流清浅、冷冽,仿佛一直如此似的,完全看不出曾有火流在河道流动多年。
新狐相行邈紧张地跟在云青霭身侧,两手窝起来:“云后云后,您小心着点,别把王给摔了。”
“摔了?”云青霭毫不在意地把小蛋往半空抛,又灵活地接住。
行邈在地上滑跪,被吓得差点哭出来。
“这还能摔碎?”云青霭嗤笑,“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脆弱的妖王,要它真碎了,我们不如换个王好了。”
行邈泫然欲泣:“别啊,这是唯一能孵出来的蛋,今日云后和他呆了多久?”
“时辰够了够了。”云青霭面色淡然。
行邈双手合十:“神啊,快让我们的王孵出来吧。”
云青霭:“……”
“嘁。”云青霭撇嘴,“一点都没劲,哪像我的鸣机……”
云青霭一哽,仿佛说不出来似的,只好长长地叹口气,行邈完全不敢触云后的霉头,狂跺脚,想找点事儿转移注意力以防止云后情绪低沉不肯孵蛋,他左瞥右瞥,成群结队的小妖正在高大的桂树下手牵手跳舞唱歌,每只妖都带着一根桂枝。
行邈忽然扯了扯云青霭的袖子:“……云后……”
“嗯?”云青霭在手里捏来捏去小蛋。
行邈磕巴着“……那小鬼,好像……要醒了?”
“谁?”云青霭一时没想起来,忽然他一激灵,猛地扭头,见桂树的树枝摇摆,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很恍惚地看着外界。跳舞的小妖不跳了,尖叫着挤成一团,仿佛小鬼是什么魑魅魍魉,小鬼立即缩回去,更害怕了,没多久又把头伸出来,瞪了回去。
云青霭揣着蛋,背后伸出一双大翅膀,他飞起来,飞到桂树边,把小鬼扯了下来,然后打量他:“……你叫什么来着,楼、楼什么?”
“楼致。”楼致拍拍身上的衣服,习惯性地要甩扇子结果没摸到。
“醒得这么早?”云青霭抱臂,“我以为还要多等个几十年。”
“嘁。”楼致翻白眼,“刚刚有人对我说话、叫醒我了,你要不要听?”
“什么?我考虑一下。”
“我才不说。”楼致说,“云后能不能联系到禹域?”
“联系禹域的谁?”云青霭揣着蛋,“那个荆苔?还是其他的人?你姘头?”
“滚吧。”楼致踢他,然后说,“算了,告诉你吧,那个人说,不考不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