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蕲在雷鸣电闪里呆呆答道:“在禹域。”
经香真人面色几边,脸上的肌肉因剧痛抽搐,勉强才压了下去,喉结滑动,不知道是不是把嗓间涌出的血给吞了回去。
甘蕲忙:“我……唤……他回来!”
“哪里是想叫就能叫得回的,不打紧,你可以之后再转告他。”经香真人极缓地摆了摆手,“小苔他要把人间引渡至此,对吗?”
“人间的水太多了,用一把火全部烧干净。”经香真人说,“他是这样想的,对吗?”
甘蕲越听越迷茫,嘴里道:“事情紧急,小师叔所以出了个这么个一刀两端的利索法子,快刀斩乱麻,不好吗?”
经香真人“哈”一声:“什么快刀斩乱麻,那小子真是越活胆子越大,你就不想想,小苔能用什么引渡人间,你们二人手里还有底牌吗?”
甘蕲哑口无言,忽然想起荆苔的身份,眉头顿时一蹙。
“他要用自身作桥梁。”经香真人隔空点了一下甘蕲的眉间,“傻鸟,你也是心大。”
甘蕲按在地上的手抠出了五道指痕,烧焦的双翅微微颤抖,他联系不到荆苔,但依着火种和护身符的联系,甘蕲能感觉到荆苔就在断镜树山的断口处,那个跳下来的地方。
那里蕴含着一个阵法,联通翥宗疏庑,再联通到眠仙洲。
经香真人咯了口血,道:“只要异火不灭,世间将永远没有平和的那一日,久远矇昧的时代,大地荒芜,直到流星坠地,为宇内带来炽热大火,由此结束了茹毛饮血的阶段,阴阳炉为当日坠地之流星,众火之源,火种于此炼化,在众生的哭吼和诅咒声里诞生魂灵。但好景不长,水火相争,大火燎原、不可掌控,祂从中化生。为了破除困局,超出大地承受范围的水被引入此间,大火败退,火种熄灭,祂不可被毁灭,与阴阳炉一起被压制在曾经的福地——眠仙洲。”
甘蕲:“大水自天上来,所以……眠仙洲才会在天上而不是海面?”
经香真人轻轻地点了点头:“矩海并不只是普通的海洋,那是世间所有灵魂的出发地、也是归宿,矩海的深处聚集起来的珊瑚石,其实就是红尘一切生灵的夙愿,无论生死都矢志不渝的夙愿,因此珊瑚刀才会具有超出你我想象的威力,它必定会是终结一切的窍门。”
甘蕲没吭声。
经香真人又笑道:“而我,我只是在风雨飘飖之际无能为力的一颗小草,我的一切努力、祈愿都止于此,荆棘、青苔都是生命力无限旺盛的植株,当归草、也是这样。”
甘蕲握着荆苔冰凉的手指,喃喃自语般道:“那一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呢?”
“浪潮永无休止,红尘不避苦痛。”经香真人忽然沉下嗓音,这语气让人想起远古时候沿着无人荒原的边缘远行到生命尽头的巫祝,“所以,要执着,等待水的诗篇在火中完结。”
“等得到吗?”
“会等得到的。”经香真人语气舒缓。
甘蕲在他似苦似涩的呼吸声里抬起头,正好看见经香真人的手从袖子里伸出的场景,露出来的一刹那,甘蕲瞳孔皱缩,后背的寒毛全部竖了起来,因为那已经不能称作是活人的手了。
只有灰白的骨头挂着鲜红的肉,白筋相连。
甘蕲的视线惊魂未定地转移到经香真人掌心的那一炳赤红不详、缀满宝石的匕首。
“拿着。”经香真人轻笑着说,“现在它是真正的珊瑚刀了。”
甘蕲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水,颤抖着手,慢慢地碰向那柄匕首。
那珊瑚刀赤红而不详,却在他的眼眸里散发着异样迷人的光泽,简直就像一名快在沙漠里渴死的游子看见了绿洲的幻影,即便心性再坚韧,本能的求生欲望仍然会督促着游子以将死的身躯缓慢移向虚妄的仙乡。
怎么会这么迷人?
“万千生灵的愿望三分,一分都在这一把刀里。”经香真人戏谑地眨眼,“怎么会不迷人呢?”
甘蕲的手指碰到刀柄的那一刹那,心脏猛烈搏斗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去,灵脉和灵骨都在高兴地手舞足蹈,珊瑚刀的每一分每一寸也在激动地汹涌。
“我能……做什么?”甘蕲仰头问。
“斩破一切。”经香真人坚定而不容置疑道,“让一切重新开始。”
而此刻的断镜树山,荆苔在灯里和王灼的大眼瞪小眼阶段还没有结束,只听“嚓”一声,原来是楼致点了一盏寻常的提灯,两人忙顺坡下驴地把视线都移开了。
王灼拍了拍灯罩,不确定道:“小苔?”
“嗯。”荆苔忙应,“是我。”
王灼仿佛听到了一个什么巨大噩耗般睁大了眼,手也颤抖起来:“你、你不会……?”
“没!师兄你别多想!我好着呢!”
王灼的嗓子狂抖,厉声喝道:“你!”
“真的很好!”荆苔忙不迭地做保证,把上天入地的誓言都说了个遍,虽然显得很啰嗦,但对着王灼微微泛红的眼眶,他也是一分抱怨也生不出来,知道自己有错在先,说完保证便软了语气道,“对不住,师兄,你罚我吧。”
王灼:“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就这样跳下去?怎么敢又不回来?!时间流得这么快,都追不上你的步子……”
楼致踱步过来劝和:“没事就是大幸。”
王灼侧过头,在水汽十足的风里缄默,荆苔扯了个笑容出来,对楼致道:“道友什么时候醒来的?”
楼致礼貌道:“也有三年多了呢。”
荆苔:“……”
王灼闻言猛地把头扭回来,盯着荆苔:“你认识他?”
荆苔挤出来的笑僵在原地,忽然意识到当日锦杼关的事情过后,世间本不该记得楼致的往事,自己已然暴露记忆回转之事,那么……王灼到底知不知道、他需要知道吗?
荆苔赶紧向楼致使眼色,也不管他和楼致之间无论是往日还是现在其实都不是很熟的事实以及、一个人大概率是看不懂一撮火的眼色的:师兄他知道吗?
楼致只是微笑,没有反应——可能他确实看不懂火的眼色。
王灼:“怎么不说话?”
荆苔:“呃……这就……说来话长了。”
楼致摸着一把空白扇子,合拢轻轻一敲灯杆:“这种不重要的事情之后再说吧,纤鳞君,你这托着一束火都要来断镜树山不仅仅就是为了来见令师兄一面吧。”
荆苔顶着王灼发火的眼神,火苗畏畏缩缩地跳了几下,心里直道这楼致怎么说话还是不客气就不知道给自己打打掩护吗。
荆苔:“呃,其他的暂时还说不过来,但是师兄,我想把这里的阵法烧穿。”
“烧穿?阵法?”王灼吓了一大跳,狐疑地觑向断镜口的万丈之下,警觉道,“这就是你当然要从这里跳下去的原因?”
荆苔“唔”了一声。
“确定吗?”王灼语气淡然地问。
荆苔犹豫道:“现在确定了。”
“现在?”王灼阴阳怪气地重复。
荆苔浑身一颤,坏了!说漏嘴了!
王灼冷笑:“那请聪明勇敢的纤鳞君请您告诉我,您跳下去的时候也不确定吗?”
正想继续解释的荆苔:“……”
楼致叹气,再次走过来问荆苔:“这里的阵法有何特别之处?”
荆苔如得大赦,忙道:“通过这里的阵法可以穿由疏庑到眠仙洲。”
王灼好容易放过了那一茬,转而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哪个疏庑?哪个眠仙洲?”
荆苔:“就是翥宗的疏庑……和师兄想的那个眠仙洲。”
“眠仙洲到底是不是神地?”楼致忽然问。
“是,也不是吧。”荆苔说,“曾经是,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也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