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清伸手试了下,走进水中。
天气热,浴室里没有多少雾气,水流很快覆盖宋时清的全身,驱散了刚才那一瞬不太对劲的寒冷。
宋时清垂眼,目光碰到自己裸露在空气中的腿,内侧不见阳光的白皙皮肤上,仍留有几道浅浅的手指痕迹。
宋时清收回目光,盯向旁边得瓷砖,胡乱搓揉自己的身体。
可就算他不去看,在碰到那些还没有消去的淤痕时,身体还是会诚实地反应出疼痛,不断提醒他曾经遭遇过什么。
宋时清的心脏一点一点地缩紧,手下加快了动作。
就在这时,稳定的水线乱了一瞬。
随后落下来的水流冷得冻人。
宋时清“嘶”了一声,但外面的洗浴设备总容易出现各种不稳定的情况,他早就已经习惯了,没放在心上。
但上面的东西怎么可能放过他?
宋时清只觉水流东歪一下,西斜一下,冷冷热热的没个定准。
他心绪太乱了,什么都没想,直接仰头,朝上方看去。
——“啪嗒”
一滴血水滴到了宋时清的脸上。
殷红的血顺着他苍白的脸侧滑下,很快融进水珠中,被稀释成了浅红色。
而宋时清整个人,僵立在了原地。
淋喷头上方,此时正挂着一具残破的人形。
它用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水流,断掉的头颈耷拉在宋时清的上方,那张带着尸斑的鬼脸,正朝着宋时清嘻嘻笑着。
【……你看到了……】
【你看到了……嘻嘻……】
宋时清的瞳仁中,那张鬼脸笑意扩大,拉着脸上僵硬的面皮,摆出了一个狰狞的愉悦表情。
历允“啪”一声盖上圆珠笔盖,会议记录本展开的两页上,被他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
仔细看去,全是什么“萨满分支”“怨气与阴气的引起与区分”之类的专用名词,不知道的过来看一眼,还以为是什么中式恐怖游戏的设定集。
他揉了揉一跳一跳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朝后,精准无误地抓住了正准备出去的顾青。
“出去吃个饭?”历允回头。
顾青莫名其妙,“我们两?”
不远处好几个披挂着特殊服饰的“大师”都有意无意地朝这边看来。
历允知道,他们应该是在等顾青。
估计是同行许久没见面,打算叙叙旧。
但整个场子,他就认识顾青一个人,把这人放走了,他们一群天师萨满,在饭桌上商量好了对策。那在接下来的行动中,他搞不好就得被边缘化。
毕竟代表着公安系统,历允估么着自己不能太拉。
于是此时,他厚着脸皮点头,“是啊,您帮了我这么多忙,我到现在都没请您吃个便饭,多不好意思。”
顾青挑眉,“您?”
历允眼神真挚。
他手下不松,一副好哥俩的样子,亲亲热热地揽着顾青就要朝外走。
果然,他这边才一动作,那边几个等顾青的人就起了点骚动。
不等顾青反应,历允直接回头,仿若才发觉。
“诶?您几位也还没吃饭吧。要不一起?”
话音才落,他手臂就被人拧了一把。
历警官得偿所愿地回头,笑眯眯地对上顾青没好气的目光。
“把我当台阶使?”顾青冷笑低声。
那边几位已经凑了过来,历允低声下气,“哪敢啊,您理解一下,我这是工作需要。”
虽然身份特殊,但也是在体制内工作的。
顾青虽然冷笑,但其实没往心里去,抱臂同历允一起朝外走。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们以后就把人家老年大学当成行动指挥部了?”
“接下来是暑假,老年大学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不开课。这地方平时就有很多穿演出服的人进出,我们这群人来往也不至于引起关注,当临时办公室刚好。”
历允了然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好气,“清扫是怎么个扫法?像是他们水文局的一样,定点测数据吗?”
顾青其实不太耐烦当老师。
但这两天他把历允当司机当助理,来回使唤了不少次,此时也只得投桃报李。
“不止。因为那种东西中厉害的,一般都与特定的经历有关,所以涂山县很可能发生过一些特殊的历史事件。”
历允:“大屠杀?”
“也有可能是献祭文化、迁徙、战乱、某些特殊生灵的死亡。总之,得专门派一批人去翻地志记录。”
正说着,一个端着铜盆的人走了过来。
才靠近,历允就闻到了一股煤炭和草药混合的气味。
但说不出来地,他隐约觉得这股气味中,好像混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干刑侦干久了的人,对人血的味道会特别敏感,历允当即停下来,朝那人看去,“他拿的什么?”
迎面走来的人不认识历允,但认识顾青。
“啊?这个吗?”
她端起铜盆,给历允看了眼里面的东西。
只见是一套卫衣长裤和一件做工极佳的柿红色清女衫。
——是谢司珩背着宋时清下山的时候,两人身上的衣服。
后来两人进医院,谢司珩给自己和宋时清换了病号服,身上的衣服就不知道丢哪去了。
历允没在意,却没想到现在会在这里看到它们。
他着实愣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向顾青,“你们拿人家衣服干什么?”
“你是不是傻?”顾青淡淡,“那两个学生曾经去过那东西布下的鬼域,衣服上多少留下了那地方的气息。回头用一些手段,搞不好能追踪过去。”
历允脸上合适地露出了恍然的神情。
“这衣服能碰吗?”他问道。
顾青皱了下眉,没回答能不能碰,而是反问,“你要干什么?”
历允揉了下鼻尖,闷声,“我闻到了血腥味。但我记得那俩小孩身上没有出血的伤口,都是淤青拉伤之类的。你看看是什么血,说不定也是个线索。”
有一点历允没说。
在谢司珩和宋时清上了救护车以后,他跟了上去。
一路上,他细致地打量过两个人的状态。他确定当时,谢司珩和宋时清身上没有血迹,只是一些黑灰。
所以此时,这一缕多出来的血腥味,无形地牵动了历允那根敏感的直觉神经。
顾青按了下手,示意端着盆的女人将铜盆放在地上。
“你别上手。”他拦了下历允,自己蹲下来,将两件衣服拎出来展开。
——没有血迹。
从头到尾,这两套衣服就只是像历允那天看到的一样,单纯得脏,什么血迹都没有。
但脱离了铜盆中特殊药草和木炭的遮掩,顾青也隐隐约约地闻到了一丝腥气。
他起了一个很古怪的念头。
但……不会吧,那东西为什么要在衣服上设障眼法?
顾青单膝跪在地上,沉吟了一会,才犹豫着起手,勾出了一个诀。
——空气中的腥气,重了几分。
这下,连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女士都疑惑地“嗯”?了一声。
夏天气温高,新鲜的血迹味道不重,但放了两天多,那股腥气越来越重。
障眼法是重点作用于外观的术法,终究是没能遮住那股血气,让历允觉察到了一丝端倪。
走廊上的三人一言不发,目光不可置信又僵硬地看着地板上两套几乎被血污盖满的衣服。
顾青黑白分明的眼珠一动不动。
“谢司珩当时扑了上去,想要撞开它,被它扼住了喉咙……”
“……它用刀刺进了谢司珩的……”
“我看见它杀了谢司珩……它真的杀了谢司珩……”
宋时清的话仿佛再一次地在他耳边响起。
那个坐在床上的苍白少年手指抓在床的边缘,身形微微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