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的念头好像并不荒谬。因为阵法中的火势和雷电,似乎在一点一点变弱,变化很小,小到让人根本察觉不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才渐渐发现,阵法真的变弱了,而且变弱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铺天盖地的火龙和雷电都朝着树屋下的方向扑过去,然而并不是袭击,而是仿佛被吸收了一样,一靠近就悄无声息了。
不仅仅是他,其他金仙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露出了惊愕的神色来,心中涌起无限的恐慌,然而不敢怠慢,更加凝聚心神和法力,加固阵法,可是阵法流逝的速度,远比他们加固的速度要快得多,以至于他们能感受到,自己的法力也在被强势地吸收着,一时间都不敢再继续,只能暂且收回手。
而这时树屋下,在那疯狂被吸收的火光电光中,露出一点柔和皎洁的月光来。
在月光被看清的一瞬间,月光如潮水一样汹涌而至,将漫天火焰和雷电尽数淹没,嚣张的火龙顷刻化为缕缕青烟,销声匿迹。
柔和的月光缓缓流淌着,流淌过山林和湖泊,流淌过每一处被烧毁的地方,所到之处的火焰都被浇灭,只剩下黑黝黝的灰烬,一切都安宁下来,夜晚重新变得祥和而静谧。
在美好的溶溶月色中,似乎连大声点说话都变成了亵渎,因此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唯恐惊扰了月光。
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的,怔怔地望着树屋下,一时间都不知道刚才的阵法是不是出现的幻觉,是不是他们想象出来的,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空气中弥漫的烧焦的味道,以及随着夜风轻轻飘过来的灰烬,还有消耗过度的灵体,都昭示着并不是错觉。
事实摆在面前,他们精心布置的阵法,竟然被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而树屋下的月光毫发无伤,待月色潮水褪去之后,光芒中的人影也变得清晰了。
今夜的风是温柔的,人影的衣袂和发丝也随之轻盈浮动,像悄悄绽放的昙花。
他们好像看清了,又好像没有看清,只记得飘摇的衣衫,纤弱的人影,还有一张蝶翼般的冰雪面具,孤零零站在树屋下,却让数百人屏住呼吸,不敢靠前。
蓦然间,有接二连三的惨叫声打破了月色的祥和与静谧,四当家猛然清醒过来,扭头望向身边的老者还有同伴,看见许多人的身体变得僵硬,灰白,像风干许久的石块一样裂开,化为齑粉随风散去。
他变得缓慢沉重的大脑许久才勉强捕捉到了信息:他们都死了,这些金仙,神通广大深谋远虑不可一世的轩辕家的金仙,都在一瞬间死了。
甚至连捏碎玉简的机会都没有。
剩余人的目光再次望向无边夜色下孤单孱弱的月光,只是这一回,眼中的俱是恐惧和绝望。
泠泠如月的少年只说了一句话,清冷的声音在每个人耳畔回荡。
“自己捏碎,还是让我送上路?”
声音不大,却犹如仙音,片刻的愣神之后,他们忽然醒悟,自己被放过了,逃脱了这场生死劫!
没有任何犹豫和言语,一道道白光不断闪过,没过多久,偌大的轩辕家营地,一个人都没有剩下,原本灯火通明的热闹之地只剩下无边的孤寂和黑暗。
一切安静下来,目睹了一切的百里止和百里轲被深深震撼住,久久不能回神,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一切。
那么嚣张庞大的轩辕家,居然就这么,土崩瓦解了?
那团月光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百里轲收回目光,只觉嗓子干涩, “家主,那怪……恩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本来想说“怪物”,并非贬义,只是除了“怪物”,他想不到用什么东西更能恰当形容那样的存在,但家主说对方是百里家的恩人,他不敢有所冒犯,硬生生吞了下去。
他们现在在相隔数里外的湖畔,附近还能看到烧毁的树木灰烬,鼻息间尚且能闻见烧焦的味道,还有缠绕的灰烬,好在都被湖面上吹来的裹挟着水汽的风带走了。
百里止垂下眼睛,看着依旧处于昏迷中的百里覆雪,缓缓摇了摇头: “算了,他不说,你就不要问,这不是我们能知晓的。”
那少年不知道去哪里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来找他们,但他心里清楚,这次的“神位”获得者,已经没有悬念了。
在仙界生存多年,他知晓在更高的地方,有更多的未知存在,更多的天机,而位阶太低,即使无意间知晓这些天机,都会痛不欲生,无法承受泄露天机所带来的痛苦,甚至可能会因此丧失性命。
很显然,这诡异神秘的少年,就是他们不能直视和打听的存在。
他刚才还在担忧,对方在作战,他却带着家里逃离了,这样会不会被对方视为背叛,现在看来,对方显然不会在乎这件小事,他做出的选择反而是正确的,因为在如此强大的存在面前,不添乱就是最好的帮助。
百里轲显然也意识到了这样的问题,低低说了声“是”,没有敢再去纠缠,只专心去唤醒百里覆雪。
在一切恢复寂静后,百里覆雪总算悠悠转醒,眼眸依旧是迷离的,茫然望着自己的父亲和祖先,声音沙哑: “父亲,家主,我这是……在哪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一惊,眼神瞬间恢复清明, “轩辕彻呢?”
“他已经死了。”百里止平静地看着他, “覆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遇见轩辕彻?”
“也是凑巧。”百里覆雪缓声道, “我听从父亲的意识,准备和族里汇合,不想半途撞到了他,就被他抓住了……”
“他有没有伤害你?”没听他说完,百里轲便紧张问, “他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迷晕了,之后我就不知道了。”百里覆雪坐起身,摇摇头, “倒是父亲,家主,我记得我应该是被带到了轩辕家营地里,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
百里止和百里轲同时对视了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他尚且年轻,飞升没多久,又只是地仙,其中隐秘恐怕无法理解。
“是一位大能将你救了出来,同时也救了我一命。”百里止沉声道, “他杀了轩辕彻和轩辕圣,将兄长的仇也报了,大快人心。日后见到他,再好好谢谢他罢。”
百里覆雪惊住: “杀了那两个人?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厉害?”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百里止道,叹了口气, “这一次的‘扶摇之战’,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的多,没想到会有如此变故,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百里轲道: “家主不必担忧,至少目前看来,对我们来说,不算是祸。倒是你。”他转向百里覆雪,神情严峻, “不是叮嘱过你,遇到轩辕家的人,就捏碎玉简退出么,怎么还是……”
“也不要怪他了。”百里止打断他, “是我疏忽大意,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轩辕家父子竟然起了邪心。
他顿住,到底没有把这样的话说出来,毕竟两个人都死了,没必要再让百里覆雪知晓,以后要头疼的,是天界的轩辕家会不会找上门来。
“先回去好好休息罢,都累了。”他只淡淡说道。
百里覆雪垂下浓密的羽睫,低声道: “父亲,家主,不是我不想捏碎玉简,实在是因为,我的玉简……不见了。”
“不见了?!”百里止和百里轲异口同声喊了出来,满脸惊愕。
用来保命和退出的玉简,自然不可能大大咧咧地放在身外,要是被藏在暗处的敌人盯上,直接破坏玉简,根本不需要打斗就能消灭敌手。所以玉简都是藏在神识中的,除非迫不得已自己捏碎,否则不会被别人拿到,怎么可能会不见呢?
两个人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毕竟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这下可就麻烦了,不知道玉简在哪里,就意味着百里覆雪的性命悬在半空中随时坠落,要是玉简被捏碎还好,要是一直找不到,恐怕就出不了扶摇战场,只有死路一条了。
就在这里,一个声音冷不丁闯入: “你的玉简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