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整个面部彻底暴露在了营养液当中。
与此同时，仪器内响起了提示音。
“滴——营养导管发生故障, 尝试重连中。”
“……糟了……”朦朦胧胧的声音, 又隔着层层阻碍传进了耳中。
他恍若未闻，伸手感受着周遭的环境，确定自己是被关在一个仪器当中。
“滴——重连失败。”
透明的强化玻璃上人影幢幢。
“检测到目标苏醒，启动排除营养液程序。”
“滴——R型营养液排出中。”
烦人的系统音一直萦绕在他四周，扰得他微蹙起眉头。
他不等营养液排空，就径直把手插进那仪器的边缘, 硬生生掰开了一个口子！
新鲜的空气带着外面的惊呼声钻进了仪器当中。
他掀开仪器的盖子，缓缓站了起来，黏答答的营养液从他一丝.不.挂的身体上滑落。
仪器之外的场景，让他感到陌生。
那是一个宽阔的圆形大厅, 弧形的墙上满是各形各式仪表台，它们紧紧围绕着一个巨大的实时数据记录屏幕。
那数据他很熟悉, 记录的正是他自己。
而他，正处在一个平台之上。
在几米之外的平台下, 站着许多穿着白色制服的人, 他们或惊讶或狂喜或恐惧地望着他, 左顾右盼，彼此之间交换着眼神, 用细小的声音议论着他。
“好大的力气！这就是人造人吗？”
“……天，快看他的身材！”
“居然真的成功了……”
“好完美，真不愧是路易斯博士。”
“胡说什么，明明是唐昭！”
“嘘，你小声些……！”
有液体滑过他的眼帘，他微微眨了眨眼睛。
最后听到的那个名字——唐昭，让他的耳朵微动。
他不禁抬眼瞥向人群，在数十个人当中，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过分苍白的瘦削青年。
一眼万年大抵是如此。
他瘦了。
这个念头突兀地出现在他脑海中。
他略一愣神，和那青年对上了视线。
那是一双冰冷且没有感情的眼睛。
青年就这么淡淡地望着自己，就好像在望着一块路边的石头。
不要这么看着我。
又一个突兀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粘稠的营养液恰在此时从他的额上滑落，流进他的眼中。
他眨了一下眼睛。
有人恰好在此时走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望向青年的视线。
那是一个高大英俊的棕发蓝眼睛男子，脸上永远挂着和蔼的微笑。
他的视线落在了男子胸前的名字上：路易斯。
“欢迎醒来，瑞恩！”路易斯朝他递过来了一根浴巾。
瑞恩站着没动。
他直觉不喜欢路易斯。
所以他垂下了眼帘，没有回应。
营养液在他的脚边堆积了一滩。
路易斯那只拿着浴巾的手在半空中僵硬了片刻，他的表情扭曲了一瞬，蓝眸中划过一丝阴鸷。
但是他背对着所有人，无人能看到他这瞬间的失态。
台下的人们，只会看到他潇洒地将那浴巾抛到一旁助手的身上，转过身耸了耸肩，打趣道：“OK，看来我们的人造人瑞恩是个很大方的小伙子——他毫不吝啬地给大家展示了他的完美身材！”
人们哄堂大笑，认为路易斯博士真是一位风趣幽默的绅士。
说真的，谁会不喜欢这样的人呢？
也许，是那个自以为是的东方人。
“好了，各位。”路易斯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让我们来验证验证成果。”
众人停下了哄笑，期盼又紧张地盯着瑞恩。
“瑞恩，你的职责是什么？”路易斯表情严肃地问道。
瑞恩并不打算回答，但——
“守护圣心，守护和平。”
这句话毫无预兆地从他嘴里吐了出来，他心里一动，察觉到了什么。
他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一些不属于他的想法正在左右着他。
但他表面却不动声色。
人群中再次发出喜悦的声音。
路易斯也很满意他的回复，他走下台子，和所有人一起庆祝着他们的成功。
而此刻无人在意的瑞恩，又再次看向那个苍白的青年。
青年的长相是极好的，甚至于，好过头了。
似乎久未打理的乌黑头发稍长，柔顺地垂落在了他的肩头上，亦遮住了他的部分眉眼与脸颊。
这本该会让人看起来颓废又凌乱。
可放在这名青年的身上，却让他自带了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气质，依旧美得摄人心魂。
他就这么伫立在人群之中，与周遭格格不入，被欢庆的氛围隔绝在外。
不，应当说，他主动选择了隔绝。
他是那么的平静，冷漠，又与众不同。
瑞恩注意到，自从说出那句话之后，青年漆黑如夜空的黑瞳就一直盯着自己。
而当他回看过去之时，青年终于有了动作。
他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下巴微微扬起，嘴角边扯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那讽刺的笑容还在越扩越大。
瑞恩心脏猛地一刺，却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青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
瑞恩在偶然之间得知了那名青年的名字。
唐昭。
那时候，他已经投入训练好一段时间了。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他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从期盼变成了质疑，又从质疑变成了嫌恶。
瑞恩知道转变的原因。
因为他是一个失败品。
他在所有的测试当中表现平平，平常到就像是一个从马路上随便扯来的普通人那般。
最初那从仪器当中破门而出的惊艳瞬间，终究成了昙花一现。
期盼越大，失望越大。
再加上，作为异类的他并不是那么的爱说话，讨人嫌的理由便又更多了一个。
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并没有被立刻执行报废处理，而是就这么和这群研究人员们生活在了一起。
虽然他依旧需要每天都去训练室训练，随时配合做研究，但对他的监视逐渐放松了起来。
一个专门取血做研究用的失败品罢了，并不值得花费太多的精力。
因此，从未把他当作一个真正的个体来看的研究人员们，在议论起他的时候，自然也不会特意规避。
甚至于，瑞恩觉得他们是在故意说给自己听。
他们觉得自己听不懂。
但其实他的感知力很好，每一句话里面隐藏着的细微情感，他都能感受到。
惊讶的：“他看起来没我想象中的聪明。”
厌恶的：“人造人罢了，难道你还对他有什么期待？”
嘲讽的：“看他那蠢样子，和唐昭一样，空有外表。”
唐昭。
又是唐昭。
这里的人们似乎很热衷于把失败品的他与唐昭联络起来。
就好像这是一件莫大的丑事一般。
但瑞恩却不在意。
人们把他和唐昭放在一起的时候，他会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而他并不排斥那样的感觉。
于是在这感觉的驱动下，他开始过多地关注着唐昭。
以所有人都无法察觉的方式，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唐昭的一举一动。
这让他逐渐摸清了唐昭出行的时间。
他开始也在那段时间出宿舍。
早上7点钟，瑞恩会提前五分钟出门，这样在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就会与面无表情的唐昭擦肩而过。他似乎很喜欢在早上洗头，瑞恩经常看到他的发尾微微湿润，还会嗅到淡淡的果香——比如今天，用是水蜜桃味的洗发水。
中午12点30分，在训练室中的瑞恩，会选择来到最左侧的握力训练场，这样，他可以隔着玻璃看到在走廊自助机上购买牛奶咖啡的唐昭，而握力器的数据，会在那一瞬间突破300kg——这些数据最后都被他默默删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