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贴身带了二十年的护身符,是师父留给我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气力,“……我一直以为,你爸爸妈妈也有这张符。”
所以他当年才理直气壮地,试图让暮从云的父母替他顶上前线的位置。
而在那黑白二色的葬礼上,仿佛老了十岁的姜云山看向他,声线颤抖地告诉了他真相。
这是仅有一张的符篆,也只他一个人拥有。
暮从云的父母资质比他优异,成绩也在他之上,担忧小师弟没法保护好自己,二人一合计,把这张保命符留给了周衡。
周衡自欺欺人瞒了自己许多年,此时终于向被他辜负的孩子坦然心扉。
暮从云沉默着接过他手里的符纸,就见周衡闭了眼,轻声道:“局里的事,不用担心,放手去做吧。”
在恶鬼手下生死一刻,他并没有催动保命符给自己使用。
——却在那一瞬间,周衡想明白了很多。
包括他屁股之下这把高椅,他坐得从来不安稳。
青年接过符篆时就知道那是一张不可多得的玄物。
灵力充盈流转,生生不息,落笔勾勒绝然又洒脱,平静湖面下激流涌荡,仿若是谁人倾尽心血的一作。
这样一张顶级的符篆,别说是他,就算是如今华国最好的画符师,用尽一生也不一定能画得出来。
眼见着他就要点燃这一张灵符,越笙面上难得生出些犹豫:“不然……”
“什么?”青年的动作顿了下。
“你留着吧,”越笙蹙眉看向那一张光是拿出来看着,就知道造价不菲的灵符,“我使用后,大概只能保留十二个小时的效用。”
万一在这期间他没遇着什么致命的伤,那就太浪费了。
暮从云凉飕飕地瞥他一眼,一声不吭地点燃了手里这价值连城的符篆。
一旁的萧晓不时回头看看,见他烧得这么干脆,也不禁小小肉疼了一下。
千金难求的符纸,几个亿的身家,就这么一把火燎了啊!
符纸落水后,灰色的水液瞬间激起一阵波澜,鼻息间尽是呛人的香火味,越笙抿了抿唇,一口将半杯符纸灰落的水饮尽了。
“咳咳咳——!”
几乎是瞬间喉颈就被烫出火辣的刺痛感,仿佛有着一把烈火在他体内燃烧,越笙用力闭了一下眼睫,强行将一整杯辣椒水似的符水咽下去,而后扶着车门,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昨晚提出这个方法的时候,他就想过会有这么一遭。
但他确实没想到——
会有这么难受。
“将符篆直接作用在我身上,我的身体能够承受,”他顶着一众人疑惑的眼神,缓缓说道,“我可以吞下去。”
“……别着急,小梨,听我说。”
越笙紧急伸出手,安抚了一下身边的人。
“我如今的体温和死人无异,在阴气的覆盖下,留在我身体内的符篆他们感受不出来,”越笙偏过脸,认真地看向一旁的暮从云,
“但我并没有真的死去,所以十二个小时后,符篆就会彻底失去作用。”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成功将定位符带入驱灵人的大本营。
冰冷的身体被倏然捞进谁人的怀里,越笙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喘不上气的痛苦宛若被谁掐住了颈子,要把他从中间撕裂开来。
暮从云的金焰,那两张符纸,他冰冷体温里活人的灵魂。
几者在他身体里交织,火焰一路要劈开他冰凉喉颈,但将符水一饮而尽后,又独独余下一片彻骨寒冷的冰原,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越笙拿不准是哪种感觉更难受一些,但这会容不得他多想,滚烫的烈焰燃过食管,又一股脑冲进他的胃部。
覆在腰上的力道恨不得将他整个人揉进身体里,在他背部一下下轻拍着的手却又温柔得过分。
暮从云伸出手来,轻柔地拂去了他眼角的泪痕。
“不疼了,哥,不疼了,”他抵着越笙的颈,不断亲吻着对方颤动的喉结,“没事了,没事了。”
最初那阵火烧一般的痛苦过去后,后面的些许不适便可以忽略不计,缓过神来的越笙抬起脸,却发觉青年的眼角也沾上了湿意。
他愣了下,抬至青年眼前的指尖却被扣下,又被强势地攥在怀里,脖颈叫青年用力咬了一口,很快又被另一种温热的触觉抚过。
舌尖在那枚牙印上勾勒片刻,暮从云缓缓呼出一口气,松开揽在他背后的手,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
离开了他的怀抱,越笙无由来地察觉到有些失落。
那枚温热的指尖一路上移,拂过他湿红的眼尾,将那点湿意抹去,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那座孤零零的废弃工厂,在沉默中,越笙伸出手来,主动握住了他的。
“别担心,小梨,”
他如同往日暮从云常做的那样,拉起青年的手在唇间吻了下,
“相信哥哥。”
第100章 虎穴
“要不……去这里看看?”
那是一个距离他们并不算太远的——
坟场。
萧晓扬起一边眉毛:“你怎么知道在那里?”
他们已经离市区有好一段距离, 为了不暴露异象局的存在,支援的车队和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要等暮从云几人发出指令, 才会赶过来。
陈一白总感觉萧晓对他有所敌意,但他一时也猜不透原因,只好说出自己的猜测:“这里是个被废弃的坟场, 死气会比其他地方重一些?”
“而且在去到工厂前, 我好像在一个很空旷、还有回音的地方待过……”
但坟场之上除了一些孤零零的坟包之外, 看不见任何建筑, 如果陈一白的猜想属实,那驱灵人的营地——
只能在坟场底下。
地底下没有阳光, 阴气更为滋重, 对于他们而言, 确实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地。
青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心,萧晓对这位前偷窥狂加疑似破坏他老板爱情的家伙怎么看怎么别扭, 正要开口排挤他几句——
他的电脑忽然接收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信号!
“是定位器!”萧晓精神一振。
传送阵后, 他放在越笙身上的微型定位器就没了声息,萧晓还以为那玩意已经报废了。
可不等他再确认信号最后发出的位置, 那瞬息湮灭的红光就彻底消失,好像刚才不过是他看走了眼的错觉。
而在相隔他们并不遥远的地底——
容露将手里掰成两半的微型定位芯片交给容海道, 容海道端详片刻,不怒反笑:“好好好,我猜你也不可能就这么过来。”
“可惜啊, ”容海道骤然翻掌,松开五指,把那碎成两瓣的小东西扔到了地上,“我们这里有信号干扰器。”
“是我养女做的, 我保证——他们会被这小东西发出的错误信号引到其他地方去。”
说着,他兀自摇头低笑了声,似乎是对越笙的下场很是同情。
“你说你,好好的死在灵坟里多好,”他看向始终一声不吭的年轻男人,“何必呢,如今还要来受这种罪?”
在他的正对面,越笙被捆着手脚拘束在椅子上,透明的玻璃墙映照出来来往往的白大褂,越笙对他的挑衅没太多的反应,反倒是垂下眼睫,用余光扫了一眼四周。
捆着他双手的胶带是特制的,大概是猜到他能够挣脱绳结,采用了更加极端的方式。
而这一趟下来,他也大概猜到了驱灵人的意图。
——灵体分离。
越笙和恶鬼签订契约时,契约是镌刻在他灵魂之上的,换而言之——
只要把他的灵魂剥离,那么即使他的肉//体死去,也足够恶鬼放肆地在人间驰骋。
至于契约,只要一方灵魂消亡,契约也会跟着消散。
那时候的刀灵,早已在驱灵人的帮助下重塑肉身,不再受这一纸约束。
确实是个万无一失的好法子。
越笙暗自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