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本就紧张的小姑娘几乎抖成了筛糠。
青年顿了顿,轻描淡写地往二楼瞥去一眼。
成群结队的执念们“哗”一声作鸟兽散,林妙妙唇齿几次张合,也终于颤抖着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求求你、你能不能,能不能救救姐姐们!”
暮从云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姐姐……们?”
女孩用力地点头,她紧紧咬住下唇:“我听小阳说……你之前救了他,能不能……”
“姐姐她们都是好人,但是我没有办法救走她们,我……”
“——打断一下,”终于听不下去她这无厘头的断句,青年叹了口气,“从头开始说吧,就从你……是怎么变成这样开始说起。”
他伸手将女孩扶起来,示意她先坐下。
林妙妙罚站似的杵在他跟前,半晌,才轻声道:“我、我逃婚了。”
“?”
这话题是不是转变得有些太突然了?
暮从云一时间好像吞了苍蝇似的,他眉心紧蹙,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番女孩,确认她不过是个才到他腰间的孩子。
而林妙妙的表情始终没有动摇过,所以……青年倏然意识到,她说的都是实话。
良久,他声音艰涩地问:“……你才几岁?”
女孩垂下眼:“十岁,但是身份证上的年龄满十二了……奶奶说,我应该要嫁人了。”
林妙妙盯着自己的脚尖,接着说道:“他们把我送到一个不认识的地方,但我不想结婚,我想去上学,就偷偷溜了出来……”
她趁着柴房没人,踩着高叠的木头,爬上了通风用的窗口,大概是没想到她敢逃跑,也可能是笃定她没法逃跑,捉她来的人并没有用铁链子捆着她。
林妙妙小心地从口子里钻出来,她打小发育不良,七八岁孩子的身形刚好能够通过那一小处红砖叠砌成的通风口。
但爬出来后,她就傻眼了。
这里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金鸡村,坐落在偏僻荒芜的荒山之中,周边的一切都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她连出去的路都找不到,更枉论回家上学了。
而就在林妙妙想着先离开这里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她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门,正巧和推门而入的那一对粗糙双手的主人对上。
面黄肌瘦的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铜铃似的双眼瞪得很圆,在林妙妙想要开口尖叫前,女人伸出了枯瘦的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即使她身形瘦削,制住竹竿似的女孩还是轻而易举。
女人面无表情地拖着她,把她扔回了柴房里。
林妙妙被她用绑带缠住了嘴,女人的手劲很大,她半点挣扎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默默地流泪,不停地用脚踹着眼前的女人。
她原本以为自己再也逃不出去了。
可到了晚上,女人却又出现在了柴房里,这次她的表情不再像早上那般僵硬,向林妙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指了指柴房后的一条小路。
“三天后,你的婚礼举办前,从这里跑出去,有一条小路,第三个路口右转,一直往前走,就能去到镇上。”
她拿下那湿透的绑带,眉眼低垂,粗糙如同砂纸的双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要在镇上停留,不要报警,不要求救……”女人的颧骨凹陷,声音嘶哑,“一直跑,离开乡镇,离开所有人,跑到市区,到大城市里,再去向警察求救……”
林妙妙愣愣地看向她。
而女人拿走那条绑带,给她留下了一碗稀饭和一个馒头。
她深深地看了小女孩一眼,才转身离开了柴房。
接下来的三天,女人再也没有出现过,来给她送饭的换成了其他女人,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放下饭碗,抬头时却看到那被移开几个砖头,恰好能容纳一个孩子进出的小洞。
那种高度,不是一个小女娃自己可以做到的。
她安静地低下双眼,在瘦若竹竿似的小女孩惶恐的注视下,将鬓边的白发挽到耳后,而后拿起空碗,沉默地离开。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在这里,林妙妙在成婚前不能见其他男性,以免冲撞了喜气,来来去去给她送饭的女人,个个身体瘦弱,眼窝深陷,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揭发过她。
她能够吃到的,也总是恰好能够饱腹的食物。
在柴房越开越大的窗口上,她亲眼看见女人们将她们的粥水都倒在一块,本该是用以饿着她们,限制女人们逃跑的饭食,都用来竭尽全力地填饱她的肚子,送她离开。
第三天晚上,夜幕如期降临,林妙妙带着全村女人的希望,跌跌撞撞地从后山逃走。
可她和村里的女人们都不知道的是,那些人早就在后山设下了重重陷阱。
只是那些从小路逃跑的女人再也没有了声息,所以她们孤注一掷地相信她们已经逃了出去。
林妙妙被举着火把的男人们追赶着一路滚下山崖,在茫茫黑暗里一脚踩空。
良久,她的执念才从崖底飘了上来。
她看见女人们用尽全力阻拦着男人下山,她们蜷着身子,在地上被一脚脚用力踹着;她看见给她送饭的老妇人被摔在地上,嘴角已经渗出了血迹,却还是死死抱着男人的腿不放。
她们都在为了她能够逃出去,为了她能向外界传递哪怕一点消息而拼命。
——而她什么也没有做到。
她就这么坠落在无边的山崖下,这些受了苦打的女人们,永远都在等待着一个不会再起波澜的回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青年垂着眼,久久没有作声。
“我本来想先回到镇上,却发现怎么也出不去……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在我的身后,还有二十多个像我一样的鬼魂,正在看着我。”
“出不去?”青年的神色终于在听到这句话时动了动,他蹙着眉,不解道,“执念没有来去的限制,你怎么会出不来?”
林妙妙困惑地摇摇头。
“就是……好像被拦在山里,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后来是那群鬼魂姐姐们,向我指了一条路,”她犹豫着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反正、反正我就这么出来了……”
一路赶回到村里的林妙妙无处可去,却意外在李明阳奶奶家里,遇上了一脸震惊的小石头。
两个生前的好友,就这么在死后,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青年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
小姑娘手足无措地抬头看他,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犹豫半晌,正打算再跪下来求求他时,暮从云朝楼上招了招手。
安安歪着脑袋飘下来,藏在沙发后小心打量着她,而吴姨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往一旁的小房间去。
在她一步三回头的视线里,青年向她做出了保证。
“……我会想办法的。”
他这般说道。
话虽如此,这事却实在不好办。
按照林妙妙的说法,那大山里起码还困住有二十多个执念,这些执念是善是恶都无从知晓,但最令暮从云在意的,是她说的“走不出来”。
那二十多个女孩和她一样,都被困在了大山里。
她们生前不能解脱,死后却应自由。
能做到这种事的——或许和苏柳被困在湖底二十年一样,是驱灵人的手笔。
而那山里的姐姐们却又嘱咐她不能在小镇上报警,也就是说这条非法运输的产业链,或许并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甚至有可能,驱灵人和山里的人打过照面,而山里的人,和小镇上的警察也有所相识。
林妙妙的家人难道就不知情吗?
丢了一个孩子,金鸡村来往的村民、林妙妙班上的同学难道也不知情吗?
青年心里的指针慢慢有了偏向。
就算是锁灵符,只要落笔的走势有那么一分一毫的偏差,都会导致符咒的效力大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