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伤了?”
刚坐起身的越笙重新靠近,冰凉的五指不容置喙地掀开他的裤脚查看, 扭伤的地方肿胀通血,越笙蹙着眉, 用手背轻轻贴在了上面。
他的体温这会倒是发挥了冰敷的作用,青年“嘶”了一声,借着月色下些微的光亮, 有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发愣。
纤长的羽睫落下,越笙神情专注,似乎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人形冰袋给他降温。
眉眼间,还依稀能看见几分说不明的担忧。
暮从云从刚才得知了仇人存在后一直有些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 与之相反的是,他的心脏却蓦然漏跳了几拍。
他莫名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越笙的场景——
对方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黑白山水画,美则美矣,却毫无生气,冰冷得好似无机质的生命体。
而如今——
古画被浸染上了温度,画布上一点一滴被涂抹上了人间的斑斓色彩,连带着越笙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他会生气、会担忧,也会解开自己手腕上的加压绷带,仔细地替青年包扎着伤口。
清辉的月光落在他的侧脸,让越笙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层不真实的柔光里,青年茫茫然地看向他,自言自语般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会在这里?
闻言,越笙手上的动作一顿,他沉默着,一言不发地替他继续加固绷带,垂下脸时,额边的发也挡住他的眸色。
“你骗我。”
他低声说,片刻,又闷闷重复道,
“暮从云,你撒谎。”
什么?
暮从云心里咯噔一声,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青年深呼一口气,喉咙有些发紧:“……我怎么骗你了?”
越笙知道他的身份了?
他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对方对他掌握到了什么程度,又会不会将至阳之体的存在上报给异象局?
青年面色发白,指骨一点一点收紧,连呼吸都放缓了几分。
一缕金色的流光,悄然爬上了他藏在身后的掌心。
可越笙却完全没有像他想象中一般,点明他的身份或是说些要上报的话,男人只是有些愣神般看着冷下脸色的他,然后迷茫地抬手压了压心口。
他似是不解于青年忽如其来的警惕,又似乎是在疑惑心口处莫名的情绪。
暮从云的呼吸滞了一瞬,和那双清亮的眼睛对视片刻——手心凝聚的流光便悄然消散。
……他好像,下不去手了。
而越笙也终于开了口:“你明明,就能听懂他们的话。”
越笙抬起头,看向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林妙妙,小女孩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一般,局促地掰着指头,见暮从云回过头去,像是被惊起的飞鸟,一溜烟飘到了树上。
“我、我……”她探出脸,支支吾吾,“对不起,是我说的。”
“我觉得你一个人太危险,就去找了小阳……”
青年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正想问她是什么时候的事,越笙就接过了她的话头。
“李明阳把徽章扯了下来。”
异象局的定位徽章,一般不会自行掉落。
于是匆匆赶来的他得知了暮从云一个人千里迢迢地进入大山的行踪,但在那之前……
李明阳躲闪他的目光,结巴地告诉他其实青年能和他们交谈。
小石头还自认贴心地为暮从云保留下最后一层马甲,但被他用心回馈的对象却丝毫没有动容,反而无语凝噎了许久。
在确认越笙只是将他当成普通的通灵者,还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时,青年悄悄松了口气。
但很快,他又有些高兴不出来了。
因为越笙为着他的隐瞒,看上去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和他对视片刻后,越笙沉默着将解开的袖口系上,取下绑带的手腕在月色下几乎白到发光,但很快那一抹冷色就被黑色风衣的长袖掩盖。
他却没再问什么,也没有主动要一个真相。
仿佛除了控诉他一句话,他并不准备向青年索取什么。
越笙只是走到他的身边,弯下腰,将青年的一只手搭到脖子上,想要将他搀扶起来。
他眸色平静地看向暮从云:“要去哪里?”
“……”青年神色松怔地看着他,一瞬间还反应不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于是越笙迟疑了两秒,决定先带着人下山。
他架着暮从云起身的动作还没做完,那勾着他后颈的手肘忽然发力,眸中闪过一丝惊诧,毫无防备的他被带着撞入对方怀中。
“怎……”
被忽如其来的力道抱了个满怀,他埋在青年的脖颈间,被温暖的体温和蓬松的草木芬芳填满了鼻息。
搭在他肩膀上的下巴动了动,闷闷道:“哥,对不起,你别生气。”
越笙的目光茫然一瞬,正想说自己没生气,暮从云就接着说道:
“……也别难过。”
微启的唇瓣稍微顿了顿。
于是他安静下来,静静听着青年的声音和着微弱风声,在耳边低哑地响起。
“没有告诉哥,只是因为我不想去异象局工作,”仗着对方看不见,凤眸里的复杂思绪一闪而过,青年低下头,轻声道,“林妙妙她来找我……”
他尽量用最简洁的话,概括了小女孩的求助。
“……”越笙说话时,微凉的气息被轻轻吹拂到他的颈间,“我去你家的时候,你没有告诉我。”
“嗯,因为很危险,所以不想你知道。”
“我本来只打算,拍些照片就下山,结果被他们发现了……”
青年叹了口气,抱怨般和他吐槽着自己这半天的经历,越笙没使什么力气就挣开了他的手臂,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月光将越笙的长睫打落一片阴影,对视片刻,暮从云才听他说:“我没有告诉过异象局。”
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你的事,我都没有告诉过异象局。”
从始至终,青年说的话,青年和他发生的事,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暮从云很难说明他一瞬间的心情,他呆愣着看向对方,半天才应了声“噢”。
越笙蹙眉:“……你不相信?”
他抿着唇,登时要掏出手机来给他找个证人,但山上没有网络,就在他死死盯着那旋转的发送失败时,青年覆过手来,将他的手机摁熄。
“——我信,”他轻声道,眉眼间也带上了几分笑意,“哥,我信的。”
见他神色诚恳,越笙这才悻悻收了手机,他还欲再说什么,青年温热的指腹却缓缓点上他眉心,一点点将他皱起的眉头抚平。
“对不起哥,我不应该瞒着你,”暮从云眨了眨眼,凑近了和他对视,“别生气了,好不好?”
青年优越的俊脸在他面前放大数倍,微微上挑的凤眸里盛满了认真,仿佛在对待着什么珍视的宝物。
而越笙仿佛被他点在自己额前的那只手施了什么定身术,一时之间,只会呆愣地回看向他。
额心是执念的命门之一,对于通灵者也是格外敏感的死穴。
可越笙只是任他的指尖在眉心作乱,漆黑的发梢被夜风带乱,在他的指尖绕了两圈。
有那么一瞬间,暮从云差点想要将一切都告诉他。
但斜坡上忽然传来一阵狗吠声,有几道手电筒的光线落在他跟前不远处,目光一凛,二人当即互相抱着就地一滚,藏在了一旁的土堆后。
“恁妈的!那小崽子就往这下边跑的!”
“回洞里看过没?”
“看过了,瘦猴还在,那个周云不见了……就知道这家伙不安分!”
“要不是祭礼前一周不能杀生,早应该把他剥了皮扔猪圈里!”
手电筒在漆黑的坡底巡视一圈,一无所获后,跟上的人又骂骂咧咧地换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