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小报，推开这堆花里胡哨的杂物，拿起桌角的铃铛摇了摇，对进来的管家问：
“商会还是没有消息？”
“有的，老爷。”管家思索一二，便利落地汇报道。
“‘灰黑发蓝眼，瘦高，十七岁左右’——以您的名号向商会寻求帮助的人里依然不包括这样的男孩或女孩。您关注的那名参赛选手潘小姐已于昨日自行离开第六城。”
管家觉得他的雇主最大的缺点就是裹得太严，还不需要人贴身侍候，受雇后至今有几年了，但管家仍没见过雇主的真容，更无法透过斗篷与面具的遮掩来揣摩雇主的情绪变化，这就给他的服务过程造成了特别大的阻碍。
众所周知商人温彻斯特似乎有着特殊的心理问题，从来没有展露过本来面目，办事全靠身份凭证来证明自己，因此一直有人猜测斗篷下面的人早换过了不知道几轮。
管家只见雇主听完他的汇报，稍加沉默后起身，说：
“我去接人。”
“……是。”
在高额薪水下，只需要这一句话，管家便极度自觉地去准备东西。具体包括雇主出行惯用的舒适豪华马车，还有给雇主亲自迎接的客人准备的一车丰富物资，保证对方可以随时随地洗漱更衣和享受美食。这就是财富的力量。
他毕竟当过巫妖，在亲自控制人设的现在，原骞一眼看出马车上的防护法术还是有些缺陷。
只能说果然是供给外人的品级，花再多钱那帮秘银之血也不会给真正的好东西，顶多把外表弄得唬人些。
他故意装作不知道这些漏洞存在，默默登上马车。
嗯，这刚好能拿来当弟子的阶段测验……虽然老师已经死掉了，但考试还是要考一下的嘛。原骞想着
第055章
……又做梦了。
小满垂头看着自己一无所有的掌心。
从离开老师身边起, 或者说是天赋发生变化之后，她就时而被一些模糊的梦境侵扰。醒来什么都记不得，只是恍惚地觉得熟悉。
她默然地发了会呆，起身重新扎好已经半长的头发, 随便拿出些食物吃了后便收拾行囊启程。
前往艺术之城的这段路上, 小满身边不再有远远跟着保护的龙王、贪吃活泼的拳法家或者仪态轻灵的狐族少年，她形单影只, 就像刚启程的那时。
外面的世界虽然有很多坏人, 但小满也婉拒过真是出于好心想让她搭乘的商队。因为她随身的空间里还有芙罗拉城主的头颅。
定影复生术的资料里写着, 需要的尸体部位严重破损到不可辨认依旧不妨碍效果，但不能缺失最重要的头与躯干这两部分, 因此她才带走了这件物品。
虽然老师说过, 随身空间这一系法术与灵魂绑定, 放在里面的物品是几乎不能被定位的，但小满依然不想连累善良的人。
其实安静的旅程也很好，什么都不想, 可以一整天都不说话。与旷野和群山相比, 一个人实在是太渺小的存在, 能像沙砾那样悄然混入其中。
她并不知道的是，路的另一头有人正欣然地率众前来迎接她，而世界的某个角落还有人在轻轻念着她的名字，拭去一泼浓稠黑紫又星光闪烁的“血”后, 缭乱长发间露出轮廓隐隐像某个少年的面容。
——至圣之城, 圣堂总部。
“嬷嬷，”高大的狮族青年披着白袍, 跟在同样强壮的象族老年女性身后亦步亦趋，仍像是努力追着大人步伐的孩子, “最近真的再没有类似的事情了吗？”
他用的是修道院里孩子们称呼修女的叫法，可是那名快步走在前面的象族女性分明是一身主教的打扮。
她肩膀宽阔，步伐有力，黑眸清醒而且坚定，皱纹横生的面容透出雷厉风行的精力与会让孩子感到安全的可靠气质。如果她此刻是身在修道院，那么每个人看到她都会想到一手持重锤一手呵护幼小女儿的某座知名圣人塑像，那古老的塑像名叫《母亲》。
象族的女性主教转身拍拍这的确被她照顾过的年轻人肩膀，用中等的语速说着：“安心吧，塔洛亚。在那恶徒再度作案时，我们自当以利剑和神的光辉惩治他，叫他灰飞烟灭。在此之前，你正应潜心磨剑啊，好不辜负你这半生的苦修。”
“是，蓑坭嬷嬷。”青年真诚地笑了，那几分急于求解的情绪淡去，好像真从对方宽厚的手掌中得到了稳定心灵的力量。
女主教也笑了笑，转身走进大会议厅，将阳光与她抚育过的孤儿之一关在门外。
帘幕垂绕，焚烧香料与高档蜡烛的古雅气息弥漫，模糊的亮度给予每个参加会议的人一定安全感，使发言时的情绪更稳定和平静。
蓑坭入座听着他们的讨论。
早在一个月前发生的圣堂大钟自鸣事件，已被与巫妖拉萨瑞斯大胆施行“卡莉塞预见之眼”法术的时间相对应。那位顶尖的施法者过了不久便相当乖觉地将相关资料交予学术之城，使圣堂方得以付出接受范围内的代价将这份知识兑换回来。
可惜其对预见的内容三缄其口，圣堂也不好强行逼问他到底预见了什么内容，才造成了极度接近遥远记载中神降才有的效果，只能如此记录存档。
然而之后圣堂的情报网也没有消停下来，不光是艾利瑞特娜姐弟这一起事件——流于表面的那点仇杀根本不算什么，尸体复苏与坟墓被破坏的现场才是能得到圣堂严肃对待的事态。
在蓑坭前往秘银之城谈事后处理兼接自家孩子的时候，另一位人物早已前往青铜之城调查曼萨·基诺的坟墓状况。
那份带回的资料相当惊人，还包括几张远近与俯仰视角的速写绘图，那些数十米长的纤长尖锥完全是天然从地下生长出来的，不同位置的取样结果都高度一致，属于被极高温度提纯过的宝石质，它们与顷刻融化的死人头颅相反，恒久留存在原地，差互地静静穿刺向天，透露出不同寻常的狞恶气息。
单论难度，施法者和圣堂双方都有能够做到这样的人选，还为数不少，凡俗势力想要一夜之间通过人为伪造出来这副场景更不算难事。但要推测出谁会这么做，答案便扑朔迷离起来了。
但让圣堂的大人物们聚在一起专门商议，这两件事当然不够。
没必要告诉年轻人的是，近日各地其实一直都怪事频出，而且风格相似。
有惯于拐骗后虐待穷苦女孩的浪荡富人忽然当众发疯，用勺子活生生挖出自己的眼睛，奔跑回家点起火来烧毁宅邸，同时以不可思议的力量拉着几个有同样爱好的家伙将他们勒死后吊在圣堂门前广场的雕塑下的；
有用杂草替换药物骗走弃族钱财的医生向井水中投毒，从而致死一整个迫害过弃族的蛮横村庄，饮下毒水的村人痛苦万分却又不死，偏偏奔跑到镇子里的圣堂门前触碰大门后呕尽鲜血而亡；
甚至有惯于搜集野鸟完整蛋壳于是雇人掏取鸟巢的贵族，他的死法是夜半时分举着镐头挖空了所在区域圣堂的一块墙角，把自己剥得鲜血淋漓之后蜷缩进去，只有肚子高高凸起，经过解剖发现腹腔里面的内脏全都被替换成了新鲜的鸡内脏，足有几十份，塞得满满当当。
……
蓑坭听着其他主教谈论他们手下发生的这类事件，取出自己刚收到的这一份抛在桌面上，任由旁人自行取走翻看，到现在她觉得已经没有逐一讲述的必要了。
近来发生的以上事件从结果而言，无疑是对圣堂的挑衅，但……这份恶意又奇怪地无伤大雅。
比起精心谋划，其本质更像是随心所欲的恶作剧，譬如不懂事的孩童拿生的小麦粉堆砌城市，又捉来虫子充作居民，浑不在意泥土中生活的虫子会被阳光晒死。
更奇怪的是经祈祷仪式后求来的圣谕，几次下来含义全都是“并非为敌”。
即使圣谕近几百年来越发模糊得不成样子，好像他们的父已完全失去了能够对话的逻辑，但反复求证后众人也只能相信这是准确的。
“……要是换个角度来理解，我们仅仅能够口头告诫世人勿作恶行，却无法一味地通用重典来制止，而‘它’只不过是更严厉、极端地惩治了人们而已。送到我们门前来，也可以说是通知过了代我们教育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