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尽心去考虑细节，好完善地演出一段人生，然后把话语权交给读者们而已。退场角色的生命在读者那里延续下去，背后的原骞也能收入因此持续产生的情感值，这是双赢。
[无心插柳柳成荫——你们的语言里是这么说的吧。]副官先生一边忙活一边回道。
这时原骞正在载着小满一同回到艺术之城的路上，只不过两人不在同一辆马车里。
表面上，是被吓了一跳且由于对小满那杀死星神的使命心知肚明，所以愈加顺从的尘醒老老实实地请小满独享一辆车，其实这样不光是符合人设，原骞自己也轻松些。
他是决定要本色出演，毕竟四号人设连外形都是照着他自己改出来的，但临到登场，原骞又想到纯粹的好人性格会有些无趣，没法承担起故事，便又添了些许东西。
比如说……有些鬼鬼祟祟的这个登场和言行。
反正四号是商人，是那位星神的碎片，又不是伟大光明正义的英雄人物。当初在艾利瑞特娜面前也是低姿态的，不算自相矛盾，而且这样做一定比普通的登场容易留下印象。
但比起副官那边，他折腾的规模就是纯粹的小巫见大巫了。
对方既然已经操作着五号从星渊中浮现，那些模糊的话语便不再借由潜意识道具向小满的梦传达，而是直接对着虚空、对着拥有至高的视角能够看到这一切的读者露出轻飘飘的微笑，伴随着款款倾诉。
哪怕再声情并茂的话语限于载体，最后都只会无声地填进文字框，但他的叙述依然具备了卓越的声调。
飘忽、喜悦、期待和忧伤全都一览无遗又浮于表面，听上去介于功底不错的戏剧台词与孩子对玩具的自言自语之间。
而且五号的声线也调整过，比副官先生本尊更低靡，自带咏唱神鬼传说似的痴狂气质，音色都反派得很，把唯一的听众搞得毛骨悚然。
所以“尘醒”当时在小满面前流露出不想被揍的弱小无助情绪时尤其真切，连小满都忽悠了过去，反而主动把斗篷拿来弯腰为他披上，表情十分正直地告诉他：
“把脸遮起来就没问题了。我暂时不会对你动手的。”
“……只是暂时吗？”
尘醒默默戴回银面具的手大半盖在斗篷袖子下，指尖微微颤抖。
“我答应了贝鲁。”小满说。
所以是有机会的话还是会揍啊。原骞作为说出这句话的人，其实并不害怕，还有点感动。我们小满就是这样信守承诺的孩子，每一句答应别人的话都记得，看啊多么重情重义！
所以即使长相相似，尘醒即假名温彻斯特经商的这位我行我素的星神碎片也不等于原骞自己啊。
前者应当是一副表面柔顺温和、惯于冷眼旁观还有些见风使舵的性格，原骞则姑且还是位会吐槽的一般人，而且几个月下来早就养成习惯，即使他其实才比小满大了不到十岁，依然看着她就摆脱不了家长心态。
一个走神之后，原骞注意到还待在星渊里没打算出门的五号已经弄到了不知来处的一堆皮泥木铁等材料，正站在一人高的架子前，往那人物雕塑填充完善的脸颊上固定一片薄薄的皮。
他手下的动作十分轻柔又准确，一条薄到透明的皮肤被拉直后小钉刚好没入颌骨侧面，又立刻被几可乱真的发丝遮盖住。
即使雕塑的大半张脸还是灰色的泥质，可被捏造出的神态太鲜活了，也让这个动作带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恋色彩。
与此同时他还轻声哼着什么……原骞仔细分辨，顿时不寒而栗：即使没唱出歌词，从曲调也听得出，确凿是小满的妈妈唱过的哄着孩子安睡的那首歌。也是素袂曾经悄悄为小满唱过的歌。
只是它在此时此刻，再也不是温柔的满怀关爱的象征了，变得诡异起来。
配上五号被刻意改过、如今看来酷似那位女士的暖灰瞳色，一切都蕴含着某种可怕的残酷意味。
谁说艾利瑞特娜像莎乐美的，我看你才是本尊啊副官先生！原骞悄悄打了个哆嗦。
[怎么了？]正在做不得了举动的副官还有空关心原骞。
“这样是不是有点用力过猛了……”原骞弱弱举手。他觉得以后自己只要想想这厮就能做到与“尘醒”神魂合一，队友用心构建反派时还怪可怕的。
[不可以吗？]对面竟然迟疑起来，[我还以为挺有意思的……]
“能讲讲你这么做的思路吗？”原骞告诉自己他不是个居心恶毒的坏人，并再次试图理解一位异世界的魔王。
[在星神和小满之间选一个来作为活着的意义，那我当然选小满！]副官先生堂堂正正地宣言。
“不要这么随意地决定活着的意义。”原骞忍无可忍地吐槽。
[那不然呢？总要为一些东西而活下去吧。]副官先生反问道。
“……”是啊，那我是为什么而活下去的，表面上的设定是素袂为了替族人复仇，拉萨瑞斯当初为了继续追求知识的希望选择转化，所以我是——不对，活着就是活着，哪有什么必须为了某个理由才活着的条件限制啊！
原骞觉得自己又被擅于胡说八道的队友带偏了思路。在故事里编造角色可以用这个思路，然而世界上可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极端的。思路极端的不一定是反派，但要当反派还得在某方面够极端，他总算是理解了这件事。
第060章
“这就是你的办法？”小满不看坐在对面的中年人, 向尘醒发问。
他们已经来到了艺术之城。这里看上去居然就是一座很正常的城市，并没有到处都画着画之类的，但艺术气息的确浓厚许多。
街边摆着地摊奏乐演唱的人数量大约有其他城镇的几十倍，与绘画和雕塑等行业相关的店铺亦比比皆是。
马车驶回宅邸的路上, 小满还看到过好几次有当场绘制油画的摊位经过, 衣着朴素显然不是很富裕的一家人站在画板后，好像把绘制家庭肖像当做了天经地义的一项花销。
这在外面是不常见的。
“要隐藏您的踪迹, 这办法不错吧。换个身份就能平静的生活了。”
在外人面前裹回了全套斗篷面具伪装的尘醒答道。
那位中年女人谦和地跟着笑笑, 并不插嘴, 更不去多话地探问小满具体是什么种族。
她在连公主都会青睐的“大商人温彻斯特”面前没有表现得很卑微，毕竟连一点骨气都没有的人是不能让旁人放心交托秘密任务的。
“只要她没意见的话。”小满想到住在民居里总比人来人往的旅店稳妥清静些, 以她现在的实力更不用担心安全, 所以觉得无所谓。前提是接受暂住委托的对方不怕她引来危险。
尘醒给出的计划是让小满暂住在这个人的家中, 表面的身份是朋友的女儿，对着其家人的身份则是早年意外流落的私生女，在丈夫去世后接回——正因说出去不够光彩, 所以作为伪装才格外真实。
“我家里有两个女儿, 大的叫安汀, 是亡夫带来的孩子，今年二十七岁，有个未婚夫；小的叫罗娜，只有五岁。”
中年女人语速很缓和地说着, 附以诚挚的表情, 看着小满的眼睛：“我预先和她们说过您的事，感谢温彻斯特先生的礼物, 姑娘们都愿意接纳您一块儿生活，一定不会给您添任何麻烦。”
毕竟只是暂时相处的陌生人, 互不讨厌就够了。小满观察她后觉得这家人的涵养想必不错，所以点点头权当答应。
“太好了。”女人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她也是冷白的肤色，身形在兽族中相对消瘦，而且站起来时看得出个子很高，看上去和小满真有些微相似之处，说是有亲缘都不会太勉强。尘醒正是因此选中她的。
当然她作为鬣族的体型与小满的瘦削本质并不相同，中年女人在得体的衣着与骨架之间仿佛只有单薄而硬的一层皮肉，肩和胯部的骨骼尖峭，比起小满，反倒更像是后来缠绵病榻而有些形销骨立的……妈妈。
正因为这份朦胧的亲切感，小满才并没有立刻否决尘醒的建议，而是观察后同意前去这个人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