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行的队员都以某种不屑于掩藏的轻蔑态度审视着帝坎贝尔,视线逐一掠过他背上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脸上及身上的的血污,更多可见的狼狈被他垂落的头发遮住,包括他大部分的表情,唯有颓然肉眼可见,几乎压垮了他的肩膀与骄傲。
为情绪所左右的失控举动几乎是任何佣兵的死敌,比没有战斗实力更为致命,何况他的立场是队长、是城主,还是率领族群的两大灵城主之一,即便此刻谁都没有说出口,卡露雅尔却能从他们表情上看得出来这个事实——海克鲁城主已经完了。诺迪家族培养出来的“年轻传奇”尚未攀登上圣阶这个巅峰,却已注定陨落。
大家不再冀望于他,直接将目光转投到了莉莉娅身上。后者却没有像大家期待的那样立刻做出回应,反而短暂地遗忘了即将到来的战斗,或者说是她必须接替帝坎贝尔肩负起的一切责任。她为帝坎贝尔激烈言行本身所震撼,并不自觉回想自己是否曾经因为谁出现过相似的表现。结论是没有。就好像她本身完全无法理解“失控”这个概念,哪怕是德隆纳成为叛徒的那一刻,她所做的也只是据理力争和冷静的判断罢了。就好像她或者任何一名灵族同胞的身体与灵魂里都有一种天然的“缺失”,而帝坎贝尔的表现才是“完整”的。
莉莉娅为自己地揣度惊讶不已,数秒乃至一分钟内都僵在原地没有动作。
卡露雅尔与莉莉娅不同,她不能放任这种情况,哪怕它不是发生在帝坎贝尔身上,只是任何一位诺迪家族的成员身上,处于她的立场都必须去制止。她锲而不舍地反复喊了帝坎贝尔数声,最终在莉莉娅恢复如常并做出任何“不利于”帝坎贝尔的判断前,直接抬起手往后者脸上狠狠挥了一拳。
帝坎贝尔“嘶”了一声,被随之而来的充斥自己左耳的轰鸣与左脸的疼痛惊醒,终于停下那徒劳的除开伤害自己之外毫无用处的举动。
“卡、卡露?”他挪动僵硬的舌头,艰难地出声音,仿佛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在哪儿、面前站着的又是谁。他身上的伤在已经被超再生治愈,包括卡露雅尔刚揍他的那一拳,可他却有一种自己的双耳依旧在鸣响的错觉,大脑也完全无法正常运作。
——再见。
无法控制高低起伏的声音不停地撞击着他的听觉、思维以及胸口,和那双浅绿色的眼睛,以及那两个落在他指节上的吻一样挥之不去。
——再见,可爱的小城主。
帝坎贝尔难以自制地发起抖来。
他在此前短暂的数分钟或者如同漫长的数年时间里,逐渐察觉到推着自己前行的那些力量竟然是他自身的自然精灵,或者说是他的“外部魔力源”——阿达加迦居然控制了属于他的缔约精灵,用他从来没见过的方法,颠倒了主从地位,让他被自身的魔力与自己的身体推着逃跑。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你们会拒绝我的命令?却听从那个混蛋的命令?为什么你们能反向控制我的身体,甚至是控制我的魔力?
两种自然精灵都以沉默整齐作答。
任由他反复尝试命令它、终止它,控制它,它们都执意违抗着自己的意愿,他因此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阿达加迦越来越远,远到连灰白森林都看不见的距离……没过多久,他竟然追上了先行撤退的永行小队。
见鬼的再见!帝坎贝尔怒火中烧,谁允许他再见了?那个混蛋之前明明保证过不会丢下他,结果全是谎言,全是骗他的。帝坎贝尔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度妄图伸手去抓住那些擦过指节的风,它们则与对方那些暧昧不明的举动一起戏谑地从他指缝间溜走了。
他该怎么办?他如何决定下一步做什么?他该去哪?他又该如何把那个混蛋找回来……如果他还活着,可如果他死了呢?是不是连见到他尸体碎块的机会都没有了?他不是城主吗?不是特殊阶吗?为什么会遭遇这种应该绝迹的“天敌”?为什么他总在面对那个混蛋的时候,就会丧失了所有的力量和理智?为什么除了无能为力只剩下漫无边际地挫败感?
帝坎贝尔重新夺回自己身体和魔力的控制权后,却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只能在心底咒骂着并混乱着。
“哥哥,你这样做除了伤害自己、浪费体力和魔力之外,还能有其他的作用吗?”卡露雅尔在他陷入新一轮自我谴责前及时出声阻止。可作用并不明显,对方给她的回应只有一个过于迷茫且空洞的眼神。
就在她准备往帝坎贝尔漂亮的脸蛋上再来几拳,就被莉莉娅城主拦住了。
“帝坎贝尔城主,”莉莉娅说,“如果您实在有无处发泄的怒火,不如考虑用在战斗中。”
帝坎贝尔困惑地看向对方:“什么战斗?”
“跟原生种。”她说,“有百匹原生种正在追击人族,马上就会与我们遭遇。”
“第三个‘唯一巅峰值’?”帝坎贝尔立即站起身来,手指覆在了章 纹剑柄上。
“是的。”莉莉娅说,“连续三次出现的、该死的、让我想诚挚诅咒的巧合。”
莉莉娅的话让帝坎贝尔属于“战斗”的那部分理智重新运转起来。
“还有多久遭遇?”他问。
“现在!”
第126章 两种骑士(21)k
附赠音爆攻击的原生种嚎叫踏着莉莉娅的尾音袭来,风压四起,部分扎根不深的树木被掀飞,尘土和枯叶瞬间遮蔽了肉眼可见视觉,全体队员探查和防御魔法齐开。
这“第三个巅峰值”的魔鬼依旧是灵族的天敌——魔抗型。只是相比之前毫无准备地情况,帝坎贝尔反倒显得过于镇定了。他甚至连闪避的打算都没有,反而下达了一个乍看合理其实毫无根据的奇怪命令。
“法师停手,战士上前。禁用一切攻击与防御魔法,都用剑,只用剑。”
大多数队员开始都没能察觉到命令里的异状,毕竟用攻击魔法对抗魔抗本来就是徒劳的行为,直到帝坎贝尔拔出自己的章 纹剑并带头攻过去,他竟然真的连防御都舍弃了。
“你疯了吗?”莉莉娅后知后觉得察觉到这是一种毫无胜算的自杀式攻击。
“当然没有。我没打算同归于尽。”帝坎贝尔听见莉莉娅的声音就跟在自己身后,芙树魔法也是。
大地龟裂出不规则的豁口,并树木因此升起或倒下。
“魔抗只存在于它们的表皮,里面还是一样脆弱,它们并不可怕。”
帝坎贝尔轻踏过掉落的土块、树梢以及枝叶,高速移动的同时恢复了以往的命令式语态。
“逃跑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我们的族群从来不逃避战斗。”
他冷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无法相信。
“我有一个方法能战胜他们。”
或许。只是他没有将这个词说出来。
的确只是“或许”,因为他目前能抓到的“雏形”非常有限,毕竟一切都是细枝末节,需要他的思考来串联。
大概是他的语气过于平静,让莉莉娅思考了不足0.1秒,就果断选择了相信他,直接跟在他身后用芙树魔法撕开地面,辅主他的所有攻击,并尽可能为全体队员拖慢魔抗原生种们移动的速度。
帝坎贝尔知道原生种皮肤不是剑能洞穿的硬度,哪怕是精灵剑。可此前他所目睹的、某个混蛋用那柄看起来完全不锋利的破剑所进行的挥砍动作,却能轻而易举的切开敌方。他不觉得那柄随处可见的破剑有什么特别之处,可阿达加迦剑下的魔抗原生种的确变成了某种脆弱的纸张。否则在对方借用了自己的精灵剑后,攻击的威力不可能再度提升数倍。而帝坎贝尔自己其实也在“某种”巧合之下将一匹敌人一分为二,他当时甚至不确定自己有用力量,甚至连自己都无法相信那一剑能成功。
由此,“雏形”点燃了帝坎贝尔心底对于胜利可能的一簇火苗。
他忽略了队友们随后而来的疑惑以及质问,擅自经过第一轮非常冒险地尝试。结果并不成功,甚至可以称之为: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