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达加迦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竭尽全力才勉强维持住自己没有把过分的惊愕表露在脸上,只是依旧没能藏住瞳孔微缩。
“看来我都猜对了。”帝坎贝尔从对方眼睛里抓到了细微的变化,“你说必须消灭,那怎么消灭?告诉我方法。让我去对付它们,不管是魔抗型,还是巴尔德顶级役鬼。好吗?”
阿达加迦犹疑地看着帝坎贝尔,依旧没有出声。
“你到底在顾虑什么?”帝坎贝尔问。
“……”是啊,他在顾虑什么?阿达加迦不禁自问。是信任与否的问题,还是因为自己始终被束缚在过去的背叛之中?因而至今从未给予过谁真正的信任?
“信任我有这么难吗?”帝坎贝尔此前一直没有太过靠近对方,始终谨慎的顾虑着是否会触发足以让对方丧失自我的记忆,可自他从对方浅绿色的眼睛里读懂了某些犹疑的此刻开始,便放弃了那些谨慎与冷静,用一种近乎于暴力的方式,拉住对方衣领,将他拉低到与自己视线平齐的位置。
“还是说,我看起来有那么没用,连杀几个原生种都做不到?”
那双蓝色的眼睛笔直地盯着阿达加迦,就像两团过于炽烈的火焰,即便想避开也限制于对方揪住自己领口的动作,让他避无可避。
“回答?”帝坎贝尔逼问。
阿达加迦依旧没有出声,只是就着这个被抓住领口的姿势,轻声叹了口气。
他呼吸温和地擦过帝坎贝尔的脸颊,带着某种让步的意味,可他接着却又移开了视线,仿佛不愿意面对后者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努力思考如何将自己藏入下一轮谎言之下。
一种无声的谎言。
沉默再度降临在彼此之间,就像之前在洞窟里,也像在巨石林的时候。卡露雅尔和诺拉是队伍中唯一受限于条件无法战斗才有时间关注这一切的两位,可她们却只能站在稍远的地方,不知道应该如何介入,又如何说服或劝阻他们两。
信任和背叛的拉扯让阿达加迦陷入矛盾,但更多的是他记忆里那些沉重的枷锁。它们——好的坏的,有用的没用的,善意以及恶意,都被阿达加迦尽数禁锢在脑中的堤坝后面。他担心一旦说出口,哪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像是堤坝上的一条裂缝,随时可能导致决堤。
他无法面对自己,无法面对自己的过去,无法面对自己犯下的一切错误,因为它们早已经无可挽回了。
而且,他相信,就算帝坎贝尔知晓一切,肯定也会沦入跟自己一样的窘境。
直到水晶破碎般的龟裂声从头顶传来,才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持与沉默。
他们同时抬头向上望去,看到的是防御光罩上出现的细小裂纹。
阿达加迦急忙把视线挪到欧兰因脸上:“不是说还有一小时吗?”
“我对自己的魔力值预估过于乐观了。”欧兰因带着歉意说,“只剩十分钟了。最多。”
裂纹已经出现,十分钟恐怕也是过于乐观了,既然裂缝出现,阿达加迦估计最多只剩五分钟。他试着从自己身体里寻找魔力。如果说之前他的基础魔力就像被堵塞了一样,现在则像是稀薄空气,只要使用就会让他窒息。
湿润的味道陡然钻入阿达加迦的嗅觉里,让他一愣。
已经进入夏季了吗?他看不见夜空的颜色,只能问自己的自然精灵。
是的。精灵们回答:已经是暴雨的夏季。
那这种湿气就不是他的错觉。
其实只要再等等,等到夏季大雨莅临此地,就能削弱原生种用来追踪的嗅觉,他们可以籍此躲藏进更深的地下,重新构建返回西乌斯的传送阵,这样就不用战斗,许多问题也能顺利解决。
只是现状不允许再等,哪怕只是几分钟都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一分钟悄然流逝,还剩四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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Ⅴ:狂诗之炎(7)
“看着我!”
帝坎贝尔看见阿达加迦再度擅自陷入某种独断的思考方式里,不禁愤怒起来。他将阿达加迦拽得更靠近自己了一些,直到能碰到彼此鼻尖的位置,逼他与自己对视。
他说:“别去想那些还未发生的战斗,或者把你所想到都告诉我。”
阿达加迦被帝坎贝尔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怒火惊醒,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因为陷入思考而忽略了眼前的现实。这是他的老毛病了,对战斗来说非常有效,其他时候却只能让周遭发怒而已。
“我不管你此前隐瞒过多少事,可现在不仅关系到我……还关系到我们大家。”
帝坎贝尔到底还是有所顾虑,依旧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自己和阿达加迦听见。
“说吧。”他说,“为了我们都能活下来,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战斗方法。”
他心中的底线一降再降,反复让步,此时甚至带上了恳请的语气。
“你真的不能相信我吗?”帝坎贝尔说,“我……我们都没有那么弱,不需要依靠一个经常根本动弹不得,动不动还会昏过去的混蛋来保护,明白吗?”
帝坎贝尔说的并没有错,每一个词都没错,阿达加迦却依旧沉默。
又一分钟就这样被浪费掉了,防御光罩只能支撑三分钟。
帝坎贝尔对阿达加迦束手无策,不知用什么方式才能开启藏有着一切的秘密的那扇门扉,即便门扉就在面前,他却找不到锁和钥匙。
“如果你不打算告诉我,那么,大家一起死在这里将会是最好的结果。”帝坎贝尔的话语骤停在这里,换成贴着对方耳郭的姿势,极轻地说:“虽然我会觉得有点遗憾,但我不介意一起……”
不介意一起什么?一起步入死亡吗?阿达加迦终于有了些微反应,却并非像洞窟那次,而是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方便他对上小城主的眼睛,并投以一种过于困惑的眼神。
“帝坎贝尔城主,我……”他清了清嗓子,试着从脑海里搜寻出一个恰当的词汇,却没有控制音量,让它显得有些高而不稳,随后又被他压制到消失,再度陷入沉默,不知该从何谈起。
“嘘。”帝坎贝尔用认真的表情竖起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打断了他,“我并不想知道那些‘了不起’的‘危险秘密’,你完全可以跳过它们,还有其他一切你不想提及的部分。只要告诉我该用什么办法去战斗就好——当然,我肯定不会跟你道了别才走,因为我肯定会回来的。”
阿达加迦:“……”
帝坎贝尔这段长话里囊括了很多此前的怨气,让阿达加迦不禁怔忪了好几秒,才露出哭笑不得地表情。他发现小城主的言行非常熟悉,根本就是他刚才用来哄骗被压在石块下面的小城主、让他别出声时所用的方法。当然还有此前擅自离队的事情,他全部都很小心眼地记着,只是假装宽宏而已。阿达加迦此前一直把对方当做一个年轻却没有足够战斗经验的小小纯血,他或许是未来的光辉,却不是现在。现在无论他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喜欢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他擅自认定这个小城主连危险都意识不到,什么战斗判断都做不到,所以才用对待一个小孩子的方式对待他,只是刚才发现,其实根本就不是那样。
对方只有在固执的时候才会像个小孩子,其他时候甚至比阿达加迦自己还要冷静得多,也非常懂得避过那些危险的“线”。
对方现在就是站在他底线的边缘,耐心却直白地询问着,还附带极强的报复心,非要抓准时机当着他的面,想把之前被“欺负”的部分全讨回去……
阿达加迦不自觉想笑。
“笑什么?”帝坎贝尔注意到他眼底的波动,“严肃点好吗?”
“好的。”阿达加迦回答,眼底的笑意却加深了。帝坎贝尔的威胁方式的确是过于温和了,反而不像是在威胁,而像是某种许诺,像在说:我已经毫无保留信任你了,你也必须信任我,即便不是毫无保留也没关系,至少要有一点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