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阿达加迦似乎是笑了一下。
过于短暂,来不及捕捉。
当他再度看向帝坎贝尔的时候,已经没在笑了。
“阿达加迦?”帝坎贝尔不确定自己看到那个笑容,可他也无法否认。一种特别的感觉,让他就知道对方的确笑了。
“你在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他心底蔓延开来,像是介于忐忑与期待之间,“为什么?”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阿达加迦没有回答帝坎贝尔的问题,也没有等他同意就擅自开始了提问。
“您认为‘三战灵’是为了什么才赋予我们自由,让我们成为一个独立的族群?”
“您”,帝坎贝尔想,又是那种过于礼貌的语气,让他不得不谨慎起来。
过于安静的空气在他们之间蔓延,周遭仿佛只剩下剧烈燃烧的声音,直到一道不应该出现的声音打破了他们。
“自由……吗?”诺拉不确定地问,“还是……荣誉?”
“或许是公证?”卡露雅尔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尊严?也许。”
帝坎贝尔没有回答,也不打算回答。他只是盯着阿达加迦,好像在等待提问的对方主动给自己一个明确答案。
“自由。荣誉。尊严。公证。”
阿达加迦视线经过诺拉和卡露雅尔,复述了她们的话,然后再度回落到帝坎贝尔身上。
他问:“帝坎贝尔大人的答案是……?”
帝坎贝尔却说:“我知道你想听什么答案。”
因为从刚才开始,阿达加迦就在用行动、用语言以及其他方式,向他复述过数遍。
只是他当时没来得及注意到。
而现在,就连对方的表情都清楚的在复述那个词。
“我想听的答案是?”阿达加迦问。
“希望。”
这一次帝坎贝尔没有避开问题。
“你希望我、我们、我们大家都能铭记‘希望’。”
由“三战灵”在族群开端的最初所给大家留下的希望,一种源于自由,追逐荣誉,忠于尊严,遵从公证,却永不磨灭的希望。
“希望。”阿达加迦眼底掠过转瞬即逝的惊讶,接着又迅速地平静下来,对帝坎贝尔点了点头。
“是的。”他说,“没错,就是‘希望’。”
一个多么美好的词。
科特拉维说的没错。阿达加迦想:可对方也不全然是对的。导师的话也是。
他这数百年来,的确只是一个藏身于幕后的无名守护者,因为这就是他对导师的承诺,而他从来没有不满于这个承诺,甚至是心甘情愿地履行着。他从来不认为这是错的,就算因此不被理解,甚至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他也从不后悔。这甚至不代表他就很可悲,因为真正可悲的是他早已经被束缚在了过去。可这同时也意味着,他得到机会见证这一刻。
至少,他在此时此刻、在这位过于年轻的城主身上,看见了“希望”的雏形。
阿达加迦不自觉在心底微笑起来。
他所面对的的确就是最好的“希望”。但不是现在。
他不确定对方是否会在未来偏离初衷,可他至少该给对方一个成长的机会,不是吗?就算……
“阿达加迦?”对方沉默的时间过久,帝坎贝尔只能困惑地出声。
“的确。”阿达加迦的思考被打断,只得出声,“地下城里的远距离传送阵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以一种过于理所当然的口吻说:“火,熄灭就好了。石块,搬走就行了。”
他看着帝坎贝尔,给出肯定的回答:“地下城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阿达,你在说什么?”卡露雅尔困惑地问,诺拉也是同样。
帝坎贝尔来不及说什么,欧兰因和莉莉娅等已经赶了过来。
从他们的脸上就看得出来,帝坎贝尔所想的办法已经失败了。
而且,他们不止失败了,还……
“齐图和海斯家族的那些家伙,居然打算只让他们的家族成员进去。”莉莉娅气急败坏地说,“尤其是弗雷威和芬尔布那两个蠢货,还直接把他们的大族长推开了,自己抢先跳进去了。”
诺迪兄妹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些混蛋!”诺拉骂道。
“我的魔力因此浪费了不少。”欧兰因同样气愤道。
“我的也是。”莉莉娅无奈地宣布,“抱歉了帝坎贝尔城主,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我也没有办法了,我……”
“没关系,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帝坎贝尔摇头打断莉莉娅,再度提出由自己来控制那些火焰,“虽然,我可以说‘不到最后一刻就别放弃’,但你们要放弃也可以,这是你们自己的决定。”
“那你呢?”欧兰因问。
“我当然不打算放弃。”帝坎贝尔看了阿达加迦一眼,后者并没有在看他,而是像以往那样垂着眼,显得心不在焉,但他知道对方在听,这也是对方刚才言辞间传达给他的“期望”。
“既然地下城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帝坎贝尔说,“就算你们都说不可能做到,我依旧会尽可能去驾驭那些火……”
“既然帝坎贝尔城主都不愿意放弃,我又怎么放弃?”莉莉娅对这位执着的年轻城主颇为无奈地表示,“我会尽量多构建几个向下的通道,多一个也好。至少让尽可能多的同胞先进入地下城。”
欧兰因附和:“那我也……”
跟刚才不同,悲伤和绝望好像从未蔓延过,他们意见出奇迅速的统一了。
就在帝坎贝尔他们准备去各司其职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阿达加迦的奇怪之处,动作不自觉顿住了。
阿达加迦在微笑。
不是寻常垂着眼睛那种无可奈何的笑容,也不是撇开头假装没有在笑的偷笑,而是一种如同见到期待已久的结果的、那种心满意足的笑。
很浅。嘴角的弧度像不存在,但他的眼睛泄露了愉快的情绪。
对方明白了自己意思,阿达加迦想,他并没有让自己失望。
“我希望……”他声音阻止了两位城主和一位圣阶的离开,可他说到这里又忽然沉默了。
就像面对他不愿面对那些问题的时候。但也有一些细微的不同。
细微到只有帝坎贝尔注意到了。
“你希望什么?”帝坎贝尔焦急地催促后面的话。
“我希望,”阿达加迦直视着对方,以过于笃定地语气陈述,“‘希望’本身永不磨灭。”
他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满怀希望的活下去。
“无论对错与好坏。”
帝坎贝尔沉默了,卡露雅尔和欧兰因等也是如此。
阿达加迦没有重复自己的话,反而似是而非地说。
“我只是不想放弃。”
放弃什么?他并没有说,也不打算说。无论对谁,摆出一种过于明显的拒绝态度,沉默地抽出自己腰间那把满是缺口的残破旧剑,先看了一眼空中,再环视四周。
那些熟悉和陌生的面孔,有疑惑,也有嘲讽,好的,坏的,悲伤的,困惑的,矛盾的……各不相同的面孔有着迥异的表情,仿佛被风引导向这个方向,全都看向了他。
像过去,又不像。
他身处“现在”。
他垂目盯着自己手中那柄残破的剑,如同在进行一种过于怪诞的自言自语。
“谢谢你们。”
阿达加迦说。
“这样就够了。”
只要大家满怀希望,坚守自由,不忘荣誉,秉持自尊……那么,力量本身才赋有其存在的意义。
帝坎贝尔来不及为阿达加迦莫名的谢意恼怒,又听到对方道歉的话语。
“帝坎贝尔大人,请原谅我又要违抗您的命令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