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所展露出来的烦躁和糟糕脾气,仿佛再开始阐述这些词句之后变成了无限的委屈。
“你对其他家伙是这样,对我也是同样。我难道对你来说,不应该更特殊一些,更……”
他到这里停顿下来,试图从脑海里寻找一个词汇,可惜却找不到这样的词汇。
“我知道你有点,虽然是很少的一点,至少你愿意相信我了。我也知道你有很多过去,却都不愿意告诉我,但你至少开始会透露一些不起眼的小事了……”
可问题是他依旧不会说出全部。哪怕不是对他,是对谁都不会说。
“我……”
阿达加迦再度开头却又被打断了。
“但你完全可以选择不说。”帝坎贝尔说,“就像我问那柄带有风徽记的剑原本属于谁,你完全可以选择告诉我:不想说,而不是选择欺骗我……”
“我不是想骗你,我是不确定说出来你就会相信。”阿达加迦终于成功地打断了对方,“因为有的时候,真相就是比谎言更像是在撒谎……”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相信?”帝坎贝尔同样打断对方。
“好,那我告诉你。”
阿达加迦这次没有再避开问题,而是以一种毫不停顿的、如同谈论天气的口吻说。
“你想知道五十年前那件事,对吗?你想知道当年诺迪家族的所有成员是不是死于三族混战。那我现在就告诉你答案——不是。他们是我杀死的。无一例外是我亲手杀死的。”
帝坎贝尔愕然地看着对方,愣了足足有三秒,才勉强找回声音。
“你说什么?”他问。
“我说,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
阿达加迦以一种平静到接近于残酷的语气重复。
“我杀了上百名诺迪家族的成员。我才是五十年前差点让诺迪家族差点彻底覆灭的罪魁祸首——这就是你的要的真相,是我的过去。这下你满意了吗?”
帝坎贝尔愕然地看着对方,许久都无法回神。
他应该咆哮,愤怒,大声说:你在撒谎,但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因为阿达加迦的“这副表情”他并不陌生,就像他被揭穿了最不想面对的过去,也像在极力掩饰自己的真正的情绪,每一个词都真假参半。
可能是他杀的,也可能不是,甚至可能只是其中一半;是巧合,是必须的;谋划已久的仇恨,还是单纯的想如此?
帝坎贝尔一瞬间几乎给阿达加迦每一个词都设想了三种不同的可能,又从中联想出更多也更糟糕的可能,以至于他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肩膀已经在这过长的沉默中不自觉开始发颤。
第270章 缺失之风(35)k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相信了?”
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以尽可能克制着自己,命令自己必须冷静。
“还是不得不相信?”
一种显而易见的矛盾,说明他的确有所隐瞒,甚至选择了最有可能激起他怨愤情绪的方式呈现。
“就像我刚才阐述的信任那样,无论什么都相信?”
阿达加迦沉默地注视对方的眼睛。如同欣赏艺术品那样,看着那两簇因为愤怒而燃烧的蓝色火焰,听对方每一个都如同从牙缝中挤出的词汇。
对方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他则在心底感到了无与伦比地欣慰。因为刚才所阐述的的确是谎言,可它也是真的。
他只是想试探一件事:对方真的准备好知道一切了吗?
答案是没有。
六百年太过漫长了。帝坎贝尔或许以后可能准备好,但不是现在。
可能在他看来甚至永远也不会准备好,也不该准备好才是一件好事。
“你又撒谎了。”帝坎贝尔从这短暂地沉默里找到了一点细微的违和之处。
“那并不是全部的真相,对吗?”他问。
“说实话好吗?只告诉我也好。求你了。”
“这就是真相。”
阿达加迦依旧以帝坎贝尔无法想象的平静表情重复。
“就算你不相信。这也是你想知道的真……”
“骗子。”帝坎贝尔打断了对方,“撒这种谎对你有什么意义?你……”
“是你要我说真话,”阿达加迦同样打断对方,“说了你又不相信,你怎么……”
“或许你还没有发现,”帝坎贝尔打断他,“你只有在撒谎的时候,才会毫不犹豫。”
可刚才他却过于顺畅的说完了这些所谓的真相,并且没有像往常一样摆出能配合谎言的、毫无破绽的恰当表情。
这次换成阿达加迦愣住了,长久无法从脑袋里搜寻出恰当的谎言来弥补刚才的谎言。
“骗子。”
帝坎贝尔从对方的惊愕与沉默中得出结论。
“满口谎话的老混蛋。”
要说什么情况是阿达加迦从来没有设想过的,那无疑是接下来的发展了。
阿达加迦被帝坎贝尔从两间房间相连的那扇门扉,给直接扔回了隔壁房间的床上。
没错。的确是扔。
就像是任何生气的小孩子,把一直抱在怀里的最喜欢的玩偶扔出去泄愤那样。
但是帝坎贝尔显然比小孩子扔得要有技巧得多,准确的说,他是用魔力把阿达加迦从这间房间投掷到了另一间房间的床上。无论是精准度,还是力道的都让阿达加迦感到了惊讶。就好像既要发泄怒火,又怕他摔伤那样。
阿达加迦反应过来之后,只能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并把对方的行为当成了一种过于奇怪的玩笑。可等他从床上爬下来,再度从洞开的门扉对上对方的眼睛的时候,却愣住了。
在魔法照明的光亮之下,帝坎贝尔略垂着眼睑,就像他的双肩一样,如同被什么情绪击垮,却还勉强自己站在那里一样。
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已经没有像平时那样万里无云的清澄,反而像是骤然熄灭的火焰,只剩下灰烬。
它们狠狠地刺入“风”那始终“不定形”的情感与灵魂上,将钝痛固定在阿达加迦的心口,留下了肉眼不可见的空洞,让他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直到帝坎贝尔关上那扇相连彼此房间的门扉,他那双黯淡下来的眼睛依旧停留在阿达加迦的心底,带着无尽的失望,挥之不去。
他试着走向了彼此相连的门扉,抬起手来试图推开那扇门,或者敲响它。可惜两样都无法做到。就像他至今为止都无法主动通过这扇门前往对方房间,即便它根本就没有上锁,也有某种根植于灵魂的踌躇在阻止他。
他始终在自己和对方之间留有一扇紧闭的门扉,并加上除了自己谁都看不见也打不开的魔法禁制,就像他不会对任何谁坦露自己所有的过去,即便是帝坎贝尔也不行,这远远不是几个吻或几句话就能改变的东西。因为在他看来,这样才能保护对方眼底那清澄的蓝色火焰。
可是就在刚才,它们在自己的面前,因为自己口述的谎言而变得黯淡了。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茫然地盯着那扇门,周遭有担忧他的风精灵,不停的对他说话,他却置若罔闻。
直到数分钟后,他才回过神来,朝着床走去,如同被什么击垮,急需坐下来休息,否则就会就此倒下。
可他动作已经不像平时那样轻快的就像任何小孩子的那样,反而是缓慢的、就像任何老者那样,只能缓慢地挪到床边,再更加缓慢的在床缘边坐下。
他低头看着自己只能勉强点到地面的脚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依旧被困在逆向生长之中,疼痛的余威偶尔会出现,如同有一个并不存在的蠢货在拉扯着他的骨头,例如这样的姿势,就会让他的骨头发出抗议声,虽然平时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问题,可那其实也是一种过于成功的伪装。
疼痛、顽劣、讨喜、招惹麻烦、充满活力的……等等,他向外展现的部分,其实从来不是为了自己。只有自己的话,他甚至不想说话。只要能在秋风之月坐在阳光充沛的树藤上,享受那些从枝叶缝隙里刺在他瞳孔里阳光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