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恩显然不会听从阿达加迦的命令,后者也没指望对方会听。他在试图挣脱却失败以后立刻异常干脆扯断了那撮头发,就像面对他最大的仇敌那样,甚至不惜为此损失自己的一小片头皮。
海恩盯着血滴从阿达加迦的脸颊滑落下去,短暂地愣住了。
他完全没料到到对方会如此剧烈的排斥,但是不可思议的是,那个曾经温柔的银炽之风和后来如同沙暴般的存在,就这样破开了外表与过去,用无可辩驳的形式重叠在了一起,也混杂在了一起。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并试图伸手帮阿达加迦擦掉脸侧的血,却被后者躲开了。他因此再度愣在那里,许久才发出声音:“你没必要这样,我并不想伤害你……”
“你不想伤害我?”阿达加迦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那你难道想吻我?那么请允许我拒绝这种令我作呕的提议……”
“不。”海恩迅速否定。
在这一点上他是怯懦的,也是单纯的,更是混沌的。
他不是那种会忠于自己灵魂的家伙,也不会因为心脏的鼓动就去亲吻一副长笺画像。他心底有一条明确的界限,全部由理智来掌控,就像他即便崇拜过银炽之风,也不会亲口承认,甚至还会在后者衰退后、变得危险后,毫不留情地将其驱逐。
“只是你的银发,还像刚见到你的时候那样,我只是想碰一碰……”
而他实际上也碰到了。
然后他就如同发了疯一样,念念不舍地攥紧了那些残留在他手里的发丝,将之捧到自己唇边重重地亲吻。
“它据说就是你魔力的源泉,也是你之所以强大得不可超越的原因。”
他发出某种介于嫉妒与憎恶之间的古怪声调。
“艾克,你还记得以前……?”
他后面的话被阿达加迦的毫不留情地攻击所打断。
阿达加迦的一只脚用力踩踏海恩的腹部,另一只脚从侧面用力踢击对方肋骨下方凹陷的横膈,让对方暂时陷入了无法呼吸的窒息中,以至于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海恩,你腐朽的脑子里除了莫名其妙的臆想,还剩下什么?”
阿达加迦攥住对方的法师袍领口,将后者拎离地面一些,再将他的后脑大力砸向地面。
“你再敢碰我一根头发,我会确保你的双手永远离开你的身躯,并且没有任何超再生的可能。”他边说边勒紧了对方的领口,“如果你不知道,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年长并不是什么优点,也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地方。
“你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老东西。而像我这样的外表与年龄完全相反的存在,也是同样,甚至更应当被归类为:无法定义怪物。
“我和你同样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也不想听你追忆那些无趣的往昔。”
他憎恶关于“艾克凯达亚”的一切,恨不得将它永远湮灭在时间里。
尽管在周遭看来正好相反,但事实就是如此…………
第283章 缺失之风(24)h
海恩被自己内嵌了牢固防御阵法的昂贵长袍边缘扼紧了喉咙,根本无法反驳。物理意义上。
“尤其你已经没几年好活了,不应该学会谨言慎行吗?免得波及你所剩不多的寿命。”
阿达加迦在海恩脸色发青之后,终于略微松开一些力道。
“你是时候应该清醒一下了,别再活在三百年前了。”
他说到这里做出一个明显的停顿,展露出他特有的威胁方式。
“不然我现在就抽光你所有的魔力因子,让你提前进入魔减症的最后一年……”
“你不会这么做的。”海恩恢复了呼吸,当然也恢复了语言能力,立刻打断对方,“不止因为我是你的同胞,是诺迪家族的成员,是你竭尽全力捍卫的‘圣书’的一部分,还因为……”
他平静得仿佛没有被对方威胁,毫不畏惧的与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对视,甚至抬手覆住了自己领口上的那双过小的手的手背,如同刚才抓住对方的发丝那样用力攥紧。既像在发泄憎恨,也像是要表露某种庞大的,却早已经被深埋于过去的东西。
“因为科特。”
不等阿达加迦挣脱或反击,海恩就念出这个能让他束手待毙的名字。
“科特如果看到现在的你,该会有多么的失望?”海恩问。
“……”
阿达加迦的动作骤停,如同被定格在那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海恩趁机摆脱对方的钳制,重新爬了起来,而他的手里还死紧握着对方的手。
阿达加迦的指关节已经因为刚才那番不经大脑的殴打行径皮开肉绽,而他的超再生又形同虚设,血不止粘在了海恩的领口,还附着在后者的掌心里。海恩则好似在享受这种粘滞在掌心的触感,并以指尖抠对方手背的伤口,用力按住对方森白的骨头。
无法形容那种力道的大小,或许对于一个战士来说根本不能算用力了,但对海恩这种纯法师来说,又的确已经是竭尽了全力,甚至到达了手臂发颤的程度。
他如同要用这个动作将他心底无以计数的憎恨都发泄出来,也像他唯恐自己一松手,他记忆里的“银炽之风”就会再一次“消失”。可当初就是他驱逐了对方,甚至就在刚才,他又妄图驱逐了第二次。
他心底矛盾没办法相互说服,全部混淆在他的脑海深处,让他现在的动作跟此前的行为自相矛盾,而他的声音却出奇的平静。
“艾克,你的弱点还是一样明显。这很好。让我觉得很熟悉。”
海恩对科特的了解其实比帝坎贝尔还少,甚至不知道那就是阿达加迦的指导者,可这并不妨碍他利用这个在阿达加迦心底无可替代的存在。因为三百年前还没有科特拉维存在、没有在西乌斯中央城堡坍塌废墟里分别时的正式告别,阿达加迦当然还被牢牢地困在少年时的血腥悲剧中,“发作”的频率远比现在高得多。就算他尽量避免与周遭接触,也很难彻底掩藏,时间久了自然就会被发现。
“你说我还停留在数百年前的腐朽之中,但你也忘记自己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可战胜的银炽之风了。”
海恩半弯下腰,盯着阿达加迦失神的眼睛说。
“你还能继续压制我的魔力多长时间?我估计是十分钟,最多不超过一个小时。到时候,你是否还能像刚才那样对我大放厥词?”
……
“阿克凯德。你让我很失望。”
科特的声音随着那个被提到的名字,从阿达加迦的记忆深处传出。
“你做到答应我的事了吗?显然没有。”
阿达加迦能听见海恩的叫嚣,但他无法回答,仿佛无痛无觉的站在那里,任由海恩抨击,同时也在记忆里被科特的虚像抨击。
“不止如此,你还伤害了自己的同族。”
科特说:“你太让我失望了。”
诸如此类的谴责,藉由科特的声音传出,就算他明知道那不是真正的科特,是他自己心底的愧疚,但记忆里的少年只能低着头,低声祈求根本不存在的原谅。因为连他都从来没有原谅过自己。
导师还活着的时候,他从不担心过对方会对自己失望,甚至大多数时间都不在乎这件事。他以为时间对于当时的他和科特来说,都还有漫长的数百年之久,足以尽情挥霍。但它毫不留情的戛然而止,让他从那一刻开始就必须时刻担心着臆想中的科特对自己大失所望。
他无痛无觉地怔了许久,才勉强从禁锢自己的庞大记忆里抽回些理智,从海恩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看来你还记得科特。”海恩没有给对方彻底恢复的暇余,再度利用了语言这个强有力的武器,“那么,你还记得海蒂吗?”
阿达加迦又是一怔,几度开阖了嘴,才勉强发出声音。
“……记得。”
他当然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