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帝坎贝尔觉得自己听到了非常关键的部分,但却无法探知到准确的轮廓。
阿达加迦没有回答,径自道:“任何从自然界诞生的高智慧生物,都是从野兽们的弱肉强食规律里逐渐进化而来。但精灵不是。”
他们就是自然本身,所以才能用自然赋予的魔法。
“我们更是从一开始就是非自然的产物,原本根本就不可能获得驾驭魔法的力量。
“反观人类,他们曾经弱肉强食过,通过他们的魔法——科技的力量,跻身食物链的顶峰,现在却反而沦为了食物。所以他们选择用他们的魔法来创造我们,而我们则用魔法本身来帮助他们赢得战斗——为了不让他们文明发展消失或逆流。
“而我们想要驾驭魔法,就必须延续精灵的的传统,与大自然密不可分地生活在一起,否则我们也不可能继承了精灵的魔法天赋。
“因为我们是介于精灵和人类之前的存在,等于同时拥有人类和精灵二者的文明。
“可我们为什么又要让自己沦入‘逆流’之中?”
“什么逆流?”帝坎贝尔再度不自觉出声问,“魔减症?”
“那只是身体的逆流,却不是灵魂。”
阿达加迦说出让帝坎贝尔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话。
“一个合理的文明族群所应有的秩序,肯定是尊重老者以及扶住幼小,如论少了哪一个都不行。”
而维系二者的大家,那些年轻的、拥有力量的大家,才因此会享有荣誉。
“不是现在我们族群所呈现出来的,力量就是一切、荣誉远胜一切。也不应该是:必须屈从强者,必须毫不留情地舍弃老者和弱者,并将之视作‘有利于战斗的判断’;
“强者会倍受推崇的原因,不是为了赋予他们无上的权利。是为了让大家去效仿他们,成为像他们一样的强者,从而带动整个族群。”
就像六位城主。
“强者登上高位,被大家所仰望,是为了让他们明白,最为强大的力量永远不应该为自己使用,而是必须去保护弱者。”
就像圣阶。
“这便是精灵的意志,是由‘三战灵’拟定为规条,凝聚在‘圣书’里的,让我们必须延续的部分。
“可事实上如何?”
事实上大家只把圣书当做汲取魔力的工具,事实上级阶已经等同于权利了。
“小城主,”阿达加迦问帝坎贝尔,“你肯定不知道西乌斯的低等战士占了在驻总数的80%以上,甚至接近19%。但你肯定知道海克鲁的低阶占在驻总数的多少。”
帝坎贝尔一怔:“很低。应该10……”
“10%不到,”阿达加迦说,“甚至更底。”
帝坎贝尔惊讶地看着他。
“你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少吗?”阿达加迦问。
他其实并不等待回答,这只是他特殊的说话方式。
“因为它是法师聚集城,法师们天赋都很高?”
他自问自答。
“不。不是。都不是。”
他说:“魔法的力量是源于不可复制的灵魂,所以才会有天赋魔法,所以才不会有基因遗传魔法系别的无可捉摸的特殊规律。可在我们的灵魂长成之前,一切都是未定的;
“可死在繁衍实验室里诞生之初,大家都是一样的,要一直等到六岁,才能显露出属于自己的天赋魔法。因为那完全就是源于完全不可控的灵魂,我们需要时间来让灵魂长成;
“但海克鲁为什么低阶只有不到10%?难道海克鲁能提前预知所有的孩子未来是高阶还是低阶?”
他所到这里再度停了下来,并收紧了握着剑的那只手,紧到指关节发白。
为什么?当这个疑惑第二次随着阿达加迦的话语出现在帝坎贝尔脑中,他也回忆起了到自己的幼年。
那种近乎于苛责的威逼式成长,“如果没有力量就会被家族舍弃”的威胁简直无处不在。他是坚强的挺过来了,但不够坚强的那些孩子又该怎么办?
他们的灵魂会直接崩溃,被天赋魔法吞没,根本没有长成的机会。
阿达加迦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躺在帝坎贝尔腿上,用一种随意的、仿佛置身事外的态度说着这些话,但他的眼睛却不像他所表露出来的那样平静,不断传递出难抑的愤怒。
结合对方之前所说的话,还有刚才听到的这些,关于五十年前诺迪家族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成年成员尽数死亡的真相,已经清晰浮现在帝坎贝尔的脑海。
他思考出结论的同时,阿达加迦也鼓足勇气挑明了这个真相。
“当他们明白自己遇到了战胜不了的敌人,并没有像你、像莉莉娅他们那样,选择自己留下来战斗,让同伴们先走。而是选择把中、低阶的同伴们留下,用他们的牺牲来换取自己逃跑的机会。”
再也没有比这更让阿达加迦无法启齿的真相了。
尤其他曾经还与这个家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那不是应当遵循公约的灵族。”他们违背了强者应当肩负的责任。
“仅仅是因为魔力因子的多少,就要这样残忍吗?”他们在扼杀自己的同类。
“但我同样扼杀了他们。”他们并没有直接的违反公约。
“而我在杀死他们的那一刻,已经违背了它。”他早已经没有资格守护公约了。
“我经常问自己,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事实就是如此。
他的声音到途中已经不自觉发颤,他的身体也是同样。
“我不是正义的,但我毫无疑问是残酷的。”
他在维护公约的同时,早已经无数次违反公约。
而他除了继续做公约的幕后守护者,已经没有任何路可以继续走下去。
所以,他才会将自己称作:谎言。
第309章 缺失之风(25)h
他说到这里,重新坐起来,半跪着,直视着帝坎贝尔的眼睛。
“所以,的确是我杀的。”或者称之为:袖手旁观。没有引开敌人,没有打算拯救他们。
因为他们把自己的同胞作为牺牲品,而袖手旁观的自己本质上也是一样。
“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
他不打算进行任何冠冕堂皇的辩白,没有宣称迫不得已,也没有任何情绪的宣泄。
真实和谎言在他身上早已模糊了应有的界限。如果没有这种不由自主的战栗,他就像是陈述了一件与其无关的事。就像他随便编造的、张口就来的虚假故事。
“但,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真相。”
他甚至根本不需要任何谁来相信。
无论是梵释,大城主,银炽之风,科特以及那不得而报的仇恨,还是源于自己自私和隐瞒而留给整个族群的无知与扭曲。
为此,他用谎言铸造出用不腐朽的荆棘,将自己永远放逐,宁可孤独的死在荒原中。
帝坎贝尔终于能感觉到对方数百年藏身幕后的这份重量,却说不出话。
这就是他想知道的事,至少是其中一部分。
真相远比他所想象的更难承受,只是惊讶不足以形容。
他完全能理解阿达加迦对整个族群失望的理由,甚至可以说从未如此理解过。因为尽管只是其中一部分,却已经足以将他的心口压得剧痛不已。
任何言辞在此刻都会显得苍白无力,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伸出双臂,用力抱紧对方。
阿达加迦既没有排斥,也没有“发作”,但帝坎贝尔能感觉到对方不由自主的战栗,也能清楚地听见对方对自身不断进行的,如同诅咒般的低语。
“我是谎言。”
阿达加迦说。
“我早应该湮灭在过去。”
不,你不是。
不,你不能。
帝坎贝尔想这样反驳,可他说不出话。
因为刚听到的真相让他看见了那扇对方对自己始终关闭的门扉,开启了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