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计数的鬼族,都像失去了小脑的稳定与平衡功能,只能不由自主的左右摇晃。
伴着摇晃的是细碎地龟裂声,此起彼伏的出现。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响,也来越多。
如同数万计的夏蝉脱壳的声音。
事实上他们的外表也的确开始龟裂,如同昆虫在成长的过程中,会无以计数次脱去已经不足以满足生存需求的外壳。
但他们并非昆虫,不同类型的鬼族也出现了不同的进化形态。
魔抗型轮廓变细变矮,已经不再接近三米之高,反而像是普通的成年人类外表;增殖型跟魔抗型类似,却因为自身体型巨大,缩减得比前者剧烈,同样停留在成年人类大小;巴尔德役鬼的蜕变过程与前二者完全相反,竟然开始成长,最终却跟他们一样固定在了成年外表,仿佛一次彻底的长大。
变化最大的还是巴尔德君主。他跟趋向于成年人类外表的他的孩子们不同,不止整体长大了一圈,还增加了一付牙齿,并且随着尾椎的延长,出现了一条类似尾巴的延长部分,并且在尾端还出现了燃烧的火焰。
简直完全就是人类臆想中的“魔鬼”。
但他并不满足于此。
甚至,远远不够。
在阿达加迦长达六百年记忆闪回的尽头,是对一切绝望后的放弃。而在放弃后,却又出现下一轮的回溯。
在双子塔之前,比最初的记忆还早的时候,有被遗忘已久的一幕,缓慢地浮现出来。
风短暂沉寂的时候,被风卷起的衣角悄然落下,露出那位他所熟悉的成年亚灵腰间佩戴细长的精灵剑以及同样熟悉的剑柄上的螺旋形风徽记。
科特加迦突然停步,让跟在他后面跑却来不及驻足的小家伙撞在了自己的腿上,狼狈地趴倒在地上。
他叹着气转过身,本以为能听见对方的嚎啕,却没想到后者出乎意料的坚强,竟然自行爬了起来。虽然爬得既狼狈又踉跄,好几次还差点重新摔回去,但依旧只靠自己的就重新站了起来。
“你真是个坚强的小家伙。”科特加迦几不可闻地轻声称赞。
而即便拼命伸长脖子,视线却也够不到科特加迦腰部的小孩显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科特加迦无可奈何地微笑起来,向着对方蹲下来,将手里拿着的另一柄有着“水火剑”章 纹的精灵剑递到了后者的面前。
“艾克,你看。这柄跟我的不同,是剑的徽记在中间,它搅动了水与火,因此出现了不停流动的风。”
科特加迦温柔又坚定的声音,回荡在阿达加迦的灵魂深处。
“风?”小家伙重复了单音。
“对,就是风。”科特加迦说,“最后出现风就是我。也是你。”
“风,是,你和我。”尚且稚嫩地声音口齿不清地跟着重复。
“温柔又坚强的风——就是精灵族意志的根源所在。是我们应该延续的东西。”科特加迦说,“虽然这其实应该算作一种根植于灵魂的品质,无论是谁都能够拥有。但它也很容易被忘却。”
“我,能,不忘。”稚嫩的声音坚定地说。
“很好。”科特加迦带着夸奖意味的手,覆在了他学生的脑袋上,轻轻地按了一按,看着面前的小孩极力踮着脚,昂起头,试图与自己视线平齐的动作,如同被那份可爱的倔强所触动,不自觉的轻笑出声。
“科特,笑,什么?”小孩问。
“以后大家会越来越依靠精灵们留下的纯血天赋,虽然是为了变得强大而无可厚非的选择。可是,越是专注于力量,越容易迷失。”
科特加迦不无遗憾地说。
“假如在未来的某一天,法师们沉溺在精灵族留下的魔法典籍中,让他们忘记了灵族最重要的事情;
“假如同样有这么一天,顽固而不知变通的战士们在战斗与牺牲的矛盾之间迷失了自己,他们一定会停下脚步;
“假如,你遇到了你和你同伴们无论如何都战胜不了的敌人,你唯一能做的只有坚持。”
“坚持?”
“是的。坚持。”
“坚持履行你认为重要的承诺,坚持保护你认为重要的同伴,坚持你所想坚持的一切……因为只有你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也只有你能带领大家继续前往。”
“去,哪,里?”
“去——”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只是站直身躯,将手指向了一个方向。
“抱歉了,艾克。”科特加迦放下手的时候发出了难过的声调,“我也是最近才意识到,我们不应该单纯把你看做父亲的最后一件造物,否则就是在犯跟人类一样的错误——你只是一个小孩,普通的,也应该普通的长大,而我、诺拉和塔利,却在利用你的坚强,并打算把那些沉重的责任加诸到你的身上。”
小家伙显然无法听懂那么长的句子,只能困惑地看着导师。
“其实在那些复杂的、沉重的嘱托与责任之前,也在那之上,优先于一切的,无论何时何地,都应该有一个先决条件。”科特加迦说,“你要保护自己,你要保护你所珍视的同伴,乃至一切你想保护的存在,并且永远无需为善意的初衷道歉,即便它带来的结果并不好,也要相信自己……”
……
阿达加迦重新睁开了眼睛,微微开阖着嘴唇:
“拟相全属——均等毁灭!”
“——父亲!”
第390章 行至挽歌(7)修
一个过于显眼的事实始终摆在阿达加迦面前,反而被他忽略至今。
六百多年份的记忆,哪怕是蹒跚学步的最初、逆境、逆向生长以及灵魂残破不堪之后,他依旧能在铸起堤坝的同时,从未遗忘过任何细枝末节,在必要的时候能回想起来……终于,随着每一次的回想,违和感被突显出来。
他看回忆的方式越来越趋向于一名旁观者,而非亲历者。
曾经显然并非如此,至少在两百年前或更早的时候,但在他第二次失控之后,记忆就逐渐显露出这种奇怪的剥离感,就好像他所经历的部分从来没有停留在自己身体或灵魂里,而是通过某种方式交托了旁侧,替他保管。
就像情感,越界代表在意,从喜欢步入开始,未来永远是未知。
提问:应该会用什么去交换未知而庞大的未来?
答案很明显,并且在成长和学习魔法的过程中出现过无以计数次。
一个誓约。
对不起。
阿达加迦重新把自己从绝望中剥离出来的那一刻,就算苟延残喘的身体阻碍了他的行动,他的意识也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对自己的缔约精灵们道歉:我不应该违背誓约选择放弃。
哪怕就连放弃的念头都不应该出现,否则他放弃的就不止是自己的力量,还有他所经历过的、同时也是他必须背负下去的过去。等同于放弃了与精灵们在最初时就拟定下的 誓约,也是它们始终陪伴着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离开的原因。
恰如他以往无以计数的绝望之后,沉寂,孤僻,否定,失去……但只要有一线可能,他就没有放弃。
提问:你们愿意原谅我吗?
回答:当然,主人。
沉默许久的风精灵的声音,再度回荡在阿达加迦的耳边。
欢迎归来,风精灵们说:感谢您重新倾听我们的声音。
阿达加迦回答:是我应该感谢你们。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的朋友们就始终如此,反而是他擅自选择自我牺牲、选择自我放弃、放逐,甚至把自己禁锢在黑暗的角落。
因为他被残酷的现实捂住了双耳,所以才会无法继续聆听“风”的声音。
现在,他在放弃一切之后,选择重新面对一切。无论沉重还是痛苦。
请帮助我,阿达加迦对风精灵说:不惜一切帮助我战胜敌人。
他下定决心的同时,风精灵哀伤的声音也出现在了他的意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