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只有衣冠冢,他是唯一拜祭我的故人,也第一个死在了我的鬼域之中。”
方岁寒果然不是无缘无故提起此事,平静地道出了千年故事的后续,又补充道:“我的煞气会让一切生命放弃活着。即便九尾狐有九条命,只要自己不想复活,应该也不可能活过来吧。”
难怪方岁寒千年都不曾关注白陌存在,原来西梁灭奚商之时,白陌就已在他眼前自尽。按理说,这只狐狸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如此说来,西梁的确有过几百年的太平日子,不曾听闻有什么势力暗中生事。看来,那段时间白陌当真是具尸体。
不过,白辰还是很快就想到了白陌复活的缘由,“白微一定想知道自己儿子的死因,应当是他复活了白陌并想办法解了你的煞气。”
白陌没有朋友,唯一在意他生死的就是白微这个父亲了。方岁寒闻言恍然,“我确实没想到那位妖王竟还活着。”
白陌中过方岁寒的煞气,这的确是个意料之外的消息。但白辰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既然确认了方岁寒知晓白陌身份,这便追问道:“方先生,你所见的白陌是什么样子?可有什么特征?”
他眼中的白陌?
后商丞相垂眼看着身边千年不散的苍白纸钱,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曾与太子风凌形影不离的黑衣少女。
那是内廷长使徐天仓的外甥女,自幼就在宫廷长大。先帝风刻从未教养任何皇子,却亲自教白陌读书写字。他甚至未封太子便先封白陌为太子妃,许她代行皇后职责,掌六宫大权。
那时的满朝文武都知道,谁娶了白陌妃,谁就是下一任帝王。
风刻一生不喜奢华,不选秀不纳妃,不收珍宝不建行宫,几个皇子都是宫女生下的。
这样的帝王,在位时仅有一次的铺张便是陪白陌太子妃下江南游玩。
这样的盛宠太不寻常,以至于很多野史都忽略了白陌当时不足十二的年纪,将他记载成了风刻的宠妃。
但是,只有少数内臣知道,这样的宠爱全是因为白陌的舅舅徐天仓。
徐天仓是男子,又手掌内廷大权见不得光。风刻想做个传世明君,不能给他封号,便只能加倍地赏赐白陌这个小女孩,许她未来皇后之位,以弥补徐天仓的遗憾。
然而,风刻到死也不知道,白陌竟是一只公狐狸。若是知道,他一定不会让白陌接近自己儿子。
虽然长安天子记忆中的风刻很荒唐,但是在人族史书中他并不是一个昏君。
事实上除去与徐天仓的亲密关系,风刻完全算得上是个励精图治的开国之君。正因他打下的底子和培养出的文武班底,风凌才能卖力地做昏君还不亡国。
可以说,若不是风凌和白陌想方设法给后商朝廷做了大换血,仅凭风刻留下的一众老臣,就算是只猪坐上皇位,后商也能继续繁盛下去。
正因如此,风凌自毁江山的本事才堪称古今第一。其对内战神对外无一胜的战绩更是让诸多史官恨铁不成钢,以至于选他做太子的风刻也连带着风评不怎么样。这位传奇暴君也算是凭本事葬送了自己老子留名青史的夙愿。
当今修士并不在意后商这个短暂的王朝,自然也不屑于了解它曾有过多么好的开局。
在当时的人看来,风凌继位之后的各种变故都显得那么诡异,然而,方岁寒如今回想,其实一切早有端倪。
他将这些事缓缓道出,这一次却不再将风刻称为先帝,用臣子不该有的语气叹道:“风刻对白陌的好,是为了让他替自己除掉徐天仓。”
第196章
方岁寒第一次见到徐天仓是在十八岁那年的花朝节。
风刻登基后便以“寻根承古复旧俗”为国策, 花朝节自然也摆了赏红宴邀请众臣踏青。
那时的方岁寒还不是后商丞相,虽然奉皇命暗中教导风凌,明面上也没有被封做太傅, 在世人眼中仅是一个蒙了世家恩泽进宫修书的少年学士。
如此身份, 在宴席中的位置自是偏僻,连看清帝王面目都很难。而徐天仓,就在天子座下的第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是宫中最神秘的存在。虽是男子,却总是着一身轻薄的淡粉衣衫, 长至脚踝的黑发从来不束,还以白纱如盖头一般罩面。白纱在背后长到落地,风一吹便飘扬而起, 然而,不论如何飘然,这纱竟像是长在他身上一般, 从不会被吹落。
虽是这样柔美的扮相,徐天仓的性子却一点也不柔, 坐在帝王次席仍颇为不满,对其他人更是看都不看,只有在风刻敬酒时才搭理几句。
虽然如此无礼, 在场却无一人敢对其呵斥。因为徐天仓的驯兽之法天下无双。不论是多么凶悍的妖族俘虏,只要到了他手里就会完全失去灵智, 变成最听话的傀儡。
白微让世间见识到了妖族的强大, 这样的妖族若能为自己所用, 于任何修士都是极大的诱惑。
正是为了徐天仓的驯兽技艺, 天道盟才承认了风刻的正统帝位。可以说,他就是风刻最大的倚仗。
徐天仓甚少参加宴席, 这日不知怎的竟赴约了。可是他来了却不高兴,对各地进献的珍稀花草都不屑一顾,直到西海上贡的千年珊瑚送到,终是没耐性地摔了酒杯,只道:“这玩意儿海里遍地都是,你若喜欢,我带你去看个够。”
他的厌烦神色隔着白纱都很明显,诸臣此前说话就很小心,这时更是不敢开口,纷纷把自己当成了哑巴。
风刻赏花时还心情极佳,被他扫了兴自是不悦,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应付道:“徐爱卿,这天下可离不了朕,你的好意朕心领了。”
“谁是你爱卿,我是你的爱侣。”
徐天仓最讨厌的就是这般高高在上的帝王语气,这明明是他养的人,却把自己当成了他的主子,简直不知死活。
如此一想,他藏在白纱下的眼眸也危险了起来,一道水流如长蛇一般无声地绕上帝王的腰,冷笑道:“还是说,你想让我当着他们的面证实自己的身份?”
如此放肆的威胁让风刻捏紧酒杯的手微微颤抖,他很清楚,这只看起来美丽又脆弱的海兽其实是在深海历尽厮杀的永生王者。如果他继续否定伴侣身份,这只凶兽真的会当着群臣的面吃了他。
从战乱中活下来的人最识时务,风刻终于还是放下了酒杯,对众人悠悠道:“朕身体不适,诸位退下吧。”
聪明的臣子绝不会参与帝王家事,众臣闻言如临大赦,纷纷起身告退。
只不过,那时的方岁寒还很年轻,他还在犹豫是否该想办法护卫君王,走的也就慢了一些。
就是这一时的停歇,他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徐天仓根本没理会闲杂人等的视线,仅是抬了抬头,雪白头纱便将那帝王拉进了自己怀中,然后当着他的面将展示的珊瑚粉碎。
“你是我的,不可以喜爱任何事物胜过我。海里的东西不行,你口中的奚商江山也不行。”
谁能想到,传闻中被风刻宠爱的徐天仓竟是如此蛮不讲理的霸道。
风刻的反应却也出乎预料,他竟随手捡起了一枝牡丹,用雍容花枝轻轻挑起徐天仓的面纱,又以重叠繁花滑过凶兽堪称绝顶诡艳的面容,抬眼轻笑道:“你生得这么好看,朕若总是看着你,如何能把持得住?”
方才还高高在上的帝王,这时却变得比狐狸还会魅惑人。徐天仓也见过白微这只九尾狐,但论勾起他食欲的本事,那只疯狐狸连风刻的一根睫毛都比不上。
海中凶兽轻咬着人族帝王的手指,原身叫嚣着要将其吞噬殆尽,这具与人一样的身躯却升起了另一种欲望。
最终他只是与此人十指相扣,吻上帝王的眼角,淡淡道:“你说我是世间最美的怪物,现在却想杀我,为什么?”
天星会落在地面灵气最密集之处,四海天子不愿遭受此劫,每年都会以洋流将海兽们驱赶至战场,让它们互相厮杀。在天星来临之前,自己先把灵气含量高的个体全部消灭。
只要我先把海兽杀了,天就没机会杀死任何海兽。——从如此天子灵域中存活下来的徐天仓,从出生开始就在互相厮杀,对杀意也比陆地生灵更为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