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里那股掺杂着甜味的烟草气息越来越浓郁,谢安存低下头,看不见俞明玉的表情,可那道令人倍感沉重的视线一直都在。
他会不会看出了点什么?谢安存紧张得背上冒了层汗,又有一种诡异的欣快从心底冒出来。
没错,就是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足尖相抵,俞明玉的目光可以一直放在自己身上,不再去看旁的人就好。
“我没有想要其他东西,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如果叔叔不喜欢,那我就不做了。”
谢安存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说出这么绿茶的话,他努力露出一个白花专属的微笑。
但是显然技术还有待提升,苦涩不到位,神情过了头,最后的结果就是脸部肌肉抽搐,一副癫痫马上要发作的模样。
俞明玉沉默地掐灭烟,好心关切:“你脸怎么了?”
他真怕谢安存下一秒又要期期艾艾地流出两滴泪来。
“没说不喜欢,怎么又要哭了?只是跟你说没必要这么做而已,你要真想做点什么让自己好受点,我也不拦着你。都是成年人了,谁能真的管着你?”
俞明玉说着伸手捏了捏谢安存的肩膀,青年这么高的个子,骨架说不上娇小,但实在单薄了些,皮肤也敏感,只是被碰了一下而已便细细战栗起来。
收回手时谢安存的指尖也顺着跟了过来,好像想要握住他的手,又没能这么做。
表情终于变得正常了,和当初在碧水榭看到的一样,像飘在海水里呆呆飘动的浮游生物。
“刚刚是我说重话了,叔叔向你道歉。”
这句话底下的含义是点到为止了,谢安存想想也不能太用力过猛,来日方长,正要说句晚安上楼时,忽然又听俞明玉问:“明天休息日工作室还要去吗?”
“明天后天都休息......怎么了吗?”
“那正好,明天早上我让阿姨去叫你,早点起来,跟我去公司一趟。”
谢安存有些惊讶,新航线合作的合同早两天他就从陆以臻手里拿到签了字,该交接的也都交接好了,去俞明玉的公司要做些什么?
“......我要去那里上班吗?”
俞明玉被这傻里傻气的疑问句逗得低笑两声,他想谢安存有时看起来聪明,有时却是真呆。
“当然是有别的事,明天去了就知道了,你去睡吧。”
尾音刚落,睡袍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颤,俞明玉很快便收了笑,低下头查看。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私人号码,谁还能这么晚给他发短信?
他一直有清空聊天记录和通知信息的习惯,此刻收信箱里只孤零零躺了一条短信。
又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号码,甫一打开,露骨淫秽的字眼像案板上的鱼似的拼了命地要往俞明玉的眼睛里钻,字句里有股熟悉的疯味儿。
有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已经不知道给他发了多少次这样的骚扰短信。
收到这么多回,俞明玉已经确信这些陌生号码都是从一个人手里发出的。
恬不知耻地意淫,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能这么仔细地观察他,倒像是身边的人。
今天那人发来的短信像是终于兜不住亟待发泄一般,语气疯疯癫癫的,让人恶心。
俞明玉只看了一眼就冷下脸,要把短信删掉,顺便拉黑发件人。
他没有刻意挡着手机屏幕,对面的人只要轻轻一瞥就能看到上面的内容。
“叔叔......有人在给你发骚扰短信吗?”
“嗯。”俞明玉手上的动作行云流水,“不知道是谁。”
“那个人经常发这种话吗?他为什么要性骚扰叔叔啊?”
谢安存的问题突然有点多,声音也嘶哑得不像话。
不知是谁轻轻咽了一口唾沫,俞明玉抬起头,正对上对方直勾勾盯住自己的目光。
青年的瞳孔黑得异于常人,像一团漆黑混乱的线团,要将肉眼可及的东西悉数吞没。
俞明玉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烟头烫到手了也没什么知觉。
他有种错觉和冲动,如果把这团黑线一点一点扒开,说不定能看到一些赤裸的东西。
到最后谢安存都没能等来他预想中的画面,俞明玉应该当着他的面咒骂或者大发雷霆才对——可这人八面玲珑的本事是真的,删了短信,骚扰者带来的影响和路边的垃圾没什么影响。
俞明玉浑不在意,轻飘飘斥他:“问这些做什么,赶尽上去睡觉。”
得不到想要的回应,谢安存有些失望,但好在他没错过俞明玉看到短信时一瞬间惊疑和厌恶的面色。
如果可以,他真想当面再给俞明玉发一条短信。
也许是前半夜太激动,重新躺回床没多久后就睡着了,焦躁的心情被一个意外之喜抚平了一点,这个晚上谢安存连梦都没怎么做,一觉睡到天亮。
早上八点,他被阿姨准点叫起来下楼吃早饭,餐桌上只有他一个人,一问才知道俞明玉七点钟就已经出门。
谢安存怀疑他昨晚上根本没睡,一晚上不睡觉,早上还能起那么早,俞明玉的身体难道是铁打的吗?
趁阿姨去收拾厨房,谢安存偷偷给跟下来的比格拿了一小块贝果,问它:“我香腺里的香能拿出来一点做成香水之类的东西么?”
“里面装的又不是液体,怎么能拿得出来。”
比格说:“魅魔的香当然要待在本人的香腺里自然散发出来才有用啊,拿出来几分钟就没味道了。”
“好吧……那没办法了。”
“你要干嘛?好端端地问这个干什么,你、你不会要靠这个卖香水挣钱吧,谢家破产了吗?你这是在贩卖器官......”
谢安存不想理它的胡言乱语,脑袋不大,想得倒挺多,有这种发散的思维不如早生几百年去帮爱迪生试灯泡。
“今天你看家,我给你在桌上放了蛋糕,饿了就吃,电脑少玩一点。”
“你又要干啥去啊,干嘛每次都不带我!”
比格吃得满嘴都是面包屑,一边说话还一边冲谢安存的脸喷口水。
“我也要去!”
谢安存静静地把脸上的口水和面包屑擦干净,转头一把掐住比格的嘴,凑近了阴森森道:“大人的事小孩子掺和什么,好好待在家里,不许跑出去,听到了没?”
比格大惊,谢安存现在的专制主义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动不动就搞威胁这套。每天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做什么不说,还要限制他的人生自由。
这太可怕了,比格不敢想象待到谢安存真正当上这里的另一位男主人,翻身农奴把歌唱后会露出怎样一副嘴脸。
“我电脑要玩6个小时。”它低声下气地商量。
谢安存:“不行,5个小时。”
比格:“5.5个小时。”
谢安存:“4个小时。”
“你赶紧滚,赶紧去找俞明玉!”比格怒了。
来接谢安存的司机又换了一张陌生的面孔,连同原本那辆灰色的玛莎拉蒂也换成了黑色宾利。
新来的司机开车习惯和他挺得笔直的背一样刚正不阿,遇到黄灯立马刹车,别人要加塞就加塞,还礼貌谦让,连超车都很少,导致这一路车程极其漫长。
两人本质都是闷葫芦,谢安存实在起不了话头跟他闲聊,只能自己拿手机搜搜俞家的资料看看。
俞家的外贸企业做得极大,小到全国、大到北欧美洲都有俞氏的分公司。沂水中央商圈紧邻写字楼成群聚集的CBD区,北侧就是俞氏集团的本部。
这外贸生意是从民国民族企业刚刚冒尖儿的时候就开始了,几代俞家人都守着这碗传家米缸兢兢业业,到了俞道殷和子女这辈就出了个异类。
这异类就是俞明玉。
俞家是一个传统血缘系家族,直系外系分支里的子女加起来多得吓人,老一辈都爱用狼性文化训练年轻人,想要往上爬的人就送进俞家的公司里历练,能不能做出自己的位置另说。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公司,有些人挤破了脑袋也进不去,俞明玉却直接放弃了这个机会,也放弃了外贸这条顺风顺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