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存拧开卧室房门,本想着今天不过是个和昨日、明日都一模一样的寻常日子,却在看清房间内的景象后,惊得两只花瓶都咕噜噜滚到地上。
大床上空荡荡一片,一直沉睡着的任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抱胸站在窗外往下看。
稍有些动作,男人身上便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声,因为他脚环上绑了根极细长的铁链。
闻声,俞明玉侧目望过来,冲谢安存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这笑温柔小意,让谢安存不由得恍惚起来。
上一次他在俞明玉脸上见到这副表情还是在几年前把自己从雪堆里翻出来的时候。
“......叔叔,你醒了。”
谢安存瘪了下嘴,也没理掉在地上的花瓶,快步过来紧紧抱住俞明玉。
他身上还带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儿,谢安存不安地乱嗅,像是要把脸埋进对方的睡衣里才好,顺便悄悄瞥了眼地上的铁链,确定链子还好好绑在俞明玉脚腕上后才松了口气。
“我在医院躺了多久?”俞明玉问。
“一个多星期吧......医生说你各项指标正常,但就是醒不过来。现在公司暂时是其他股东和易助理在管,医生说你现在最需要静养,时时刻刻放空大脑,什么都不用操心。”
“前两天有一个叫本杰明的外国人说要来家里看你,我没让他过来......”
谢安存从未有这么聒噪的时候,有数不清的话要和俞明玉说,对方静静听他絮絮叨叨说完,温热掌心捋起他额发发根,露出底下那双通红的眼。
眼珠子随随便便一掐就能沁出许多泪来,不过现在俞明玉知道了,以前掉的眼泪多半是为了接近他演出来的。
真是可怜见的,如果没有脚上的铁链的话,俞明玉恐怕真得履行知性丈夫的责任来安慰两句。
他的记忆被迫中断在布塔沙中弹前的那一刻,其余的什么都不记得。
昏迷中好像做了个极冗长的梦,这个梦疯狂、冰冷又温暖,既有血腥气,也有让人迷恋的体温和心跳,甚至直到睁开眼的前一秒他还觉得自己还置身梦中。
再去回忆时只觉得心脏被爬虫噬咬一般,细细密密地发疼,喘不上气,又执拗地想重来一遍一探究竟。
但不管怎么样,他能确定的是,这个梦里一定有谢安存。
“我怎么没在医院里,医生也说我应该在家修养么?”俞明玉微笑。
这人的直觉太准了,准得谢安存每次都要打死十二分的精神应付,他干笑两声,支吾说:
“嗯嗯、是呢……医生说你不用再挂什么药了,挂多了也对身体不好,还不如回家休息……”
俞明玉不说话,盯着他看。
如果一开始就说谢安存是株菟丝子,那倒也没错,这不过这株菟丝子茎叶上带刺,会深深地扎进你的血肉里,啖肉饮血,阴魂不散,直到枯萎尸体也会被死死缠住。
“……”
被看得不自在,谢安存微微扭过脸。
“叔叔,你先回床上吧,好不好,你昏迷太久了,不能一下子站起来。”
俞明玉摇了摇头,松开谢安存,开始在房间里走动,细细打量卧室的每一个角落。
除了钢琴上多出来的几束鲜花和沙发上堆得到处都是的设计草稿,好像和他离开前没什么变化。
脚上的铁链也绑得恰到好处,买回来藏着掖着那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用上了。
链子像是找人专门定制的,很轻但极牢固,在谢安存来之前俞明玉就仔细拎起来看过,没有密码根本打不开。
长度倒设计得体贴,只要俞明玉想,他就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活动,但也仅此而已了。
被拆穿后谢安存干脆藏也不藏了。
他环顾之时,谢安存一直像个尾巴似的缀在后面,良久才听俞明玉淡声问:“俞青涯呢?”
谢安存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咬牙切齿,这个时候应该好好温存才对,为什么要提起这个该死的神经病?
他面上不显,只说:“听说在布塔沙失踪了。”
“怎么失踪的?易延有派人去找过吗?”
他要朝你心脏上开枪,还找他干什么?谢安存脾气也倔上来了,梗着声音道:“不知道,他爱死不死,死了也......”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忽然停下来,谢安存刹不住脚,撞在俞明玉后背上,疼得鼻子又红了一圈。
俞明玉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安存,你把房间里的摄像头都拆了吗?”
说起这个谢安存气焰立马弱下去,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男人的表情,不喜不怒,好像就是在问今天晚上吃饭了没有。
遗憾的是,这副冷淡的样子和梦境里那个癫狂的男孩儿反差太大了,一举一动之间都将感情隐藏得百密不疏,让谢安存怔然之余心里不甘心似的发涩发痒——难道俞明玉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自己的愿望,也不记得他们之间说过的话?
俞明玉明明说爱他的,现在统统都不记得了吗?
谢安存自顾自发呆,背在身后的手指缓缓攥紧、刺进掌心里,没关系,不记得了也可以再说第二遍。
见面前的人始终低着头不回答,俞明玉还以为他是心虚了,于是蹙起眉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谢安存。”
“都拆掉了呀,真没再装摄像头了。”
谢安存这次很快抬起头。
“我已经改邪归正了。”
“不对吧,你要是改邪归正了,那我脚上的是什么。”
俞明玉走两步,铁链立刻跟着哗哗作响,两人对视,对峙,谁也没有往后退一步。
这次谢安存真的是欠教训了,什么荒唐的事儿都做得出来,想靠一根细链子就把他拴在这方寸之地里吗?
俞明玉忽而凑过来,几乎与谢安存面颊贴着面颊,细细细密密的长捷扫过鼻尖,将湿热的吐息也一并带了上来。
他知道谢安存最受不了什么,果不其然,没到一分钟青年的身体便开始战栗起来,盯着他的嘴唇想要攀过来亲吻,但被俞明玉微微侧过脸躲了过去。
“你打算把我关在这里到什么时候?”
捕鸟人能永远把捉来的漂亮鸟儿关在自己的笼子里吗?
答案是不可能,就算鸟儿最后郁郁寡欢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水分、体温、灵魂从这个身体流走的那一刻便不再属于自己了。
更何况俞明玉根本不是什么金丝雀,他是个位高权重的掌权者,能有人从他这里剥夺自由么?
可谢安存也不是非要把俞明玉关在这里,他只是要对方的心不再自由罢了。
于是他选择性地避开这个问题,而是直勾勾地盯住俞明玉,问:
“叔叔,你不记得落魄的白天鹅和阴沟里的老鼠了吗?”
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可俞明玉却听得怔了两秒,脑海里快速闪过几个支离破碎的画面。
那里的谢安存也和现在这样,整张脸占据了大半视线,五官却更青涩,也更稚嫩,血和泪混在一起,从眼眶流出,又狼狈地流进自己嘴里。
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是自己的,对方的心脏、呼吸、脉搏、生命和情绪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谢安存被他掐得喘不上气,嘴巴还要一张一合冲他说话。
这短短的几次闪回让俞明玉心悸,他直起身移开眼,难得用一种可以说得上是凌厉的语气对谢安存道:
“安存,你到底在说什么?先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关到可以从叔叔嘴里听到我想要的回答为止,或者永远关着也可以。”
立场在这一刻似乎发生了反转,谢安存什么也不装了,笑容消失在嘴角,眼里的情绪沉得吓人。
他和俞明玉真像天平上的两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断加上筹码,却谁也分不出重量与否,直到天平承受不住压力断个粉碎,鱼死网破。
谢安存嘴唇里吐出与俞明玉曾经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
俞明玉也冷下脸。
“安存,我们不该是这个样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这么生气么,培养感情的方式那么多,为什么要走最极端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