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太阳的存在。假的,不可信的,荒诞的……人从来没有拥有过太阳!只有月亮才是圣洁美好的,不容违抗的。”
“这个世界上不该有人,鬼怪才是世界的主宰——”
“注视月亮!”
受到红月的感召,随着潮汐变化,在人间游荡的鬼怪出现了数次异常活动,频繁离开原本徘徊的禁区。
一些被幽冥司封印的灵异之地开始松动。
幽冥司的“眼睛”从各地传来情报,都在报告着灵异前所未有的喷涌,已经超出了人族能抵抗的范畴。
人族的最后堡垒京城,在四鬼拍门时被毁。不过相应的,滞留人间的厉鬼已经被尽数消灭,鬼怪无首,暂时还没有能力发起像样的攻势。
但随着时间的增加,也有凶级、煞级的鬼怪开始小范围作乱。
幽冥司的机能还没有完全崩溃,这一次,原本孤立作战的门派也临时编入其中,尽可能地守下了大型城池。
偏远村镇里的人多半都在太阳还没完全消失前,尽可能地往能人异士较多的城池聚集。但是这样的世道,又有哪里会真正安全呢?
所有人都在等待末日落下最后一锤。一道细微的太阳弧光,或许是唯一太阳还于世界上存在的证明。
通过东君像,裴怀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在轻轻叹息:“还不能死。”
再多疲惫,再多癫狂,此时的裴怀钧还在支撑,哪怕他的精神里已经是一片荒原,“至少,不能死在此时此刻。”
身处幽冥的这座东君像内部,金光大盛。
裴怀钧早就知道,对方的真身显化、与他的元神搏斗的这一刻就是最好的机会。
以身入局,与搏命无异,但他毫不犹豫。
“你不许放弃,裴怀钧!”
衣绛雪扑到神像上,利爪划开那些妄图侵蚀东君像的触手,把祂们很狠扒拉下来,扔到地上烧干净:“不许你们碰他,他是我的!”
“就算要杀他,也是我来杀!”
衣绛雪眸底金莲流转,鬼身持正,竟比这佛之形态的塑像还要圣洁。
他举起东华剑的剑鞘,对着胆敢夺神位的触手一顿狂敲:“宵小之辈!妄称为佛,我砸碎了你!”
前世的怨怼凝结在指根,是他们解不开的冤孽。可谁说互相陪伴的多年,不会凝成誓约?
爱侣就算被时间折磨成怨侣,也是独一份的。直到如今,“死在他手上”这件事,才是他们对彼此最珍重的承诺。
猫猫鬼向来坦诚纯粹,敢爱敢恨。
“信不信我吃掉你!”衣绛雪用鬼雾不断吞噬,还差点被邪佛身上浓重的混沌鬼气噎住,“……呸呸呸!好难吃。”
“没味道,加点椒盐。”衣绛雪从衣袖里伸出鬼藤,举着一个调料瓶子,往下乱洒调料,“啊呜——”
裴怀钧被困锁在神像中,看见绯红的鬼雾执着地将他圈起来,哺入力量,还不断啃噬触手,努力为他抵抗疯狂时。
神像的左半边脸庞上,也无声流下血泪:“……吾爱啊。”
东君在为人间守门,以身构筑第一道防线,挡住天外邪物的来袭。
他甚至构建了鬼怪的“规则”,让其特性和规律对外显化,人族才能够从夹缝中求存,如此苟延残喘。
不能休息,不能疲惫,东君在用仙身承担最多的疯狂与污染。
裴怀钧想:“要坚持到他回来,无论爱也好,恨也罢……在这个绝望的世界里,唯有绛雪,能够将我救赎,或是将我杀死。”
残缺怪诞的世界里,他是最后的守门人,等待着宿命最终的审判。
直到那一日,他听见须弥山底传来的声音,在东帝山巅上遥望,终于以手拂面,止不住地大笑起来。
他从不会拒绝衣绛雪的要求。他费尽心血造就的是一只披着人皮的厉鬼,还是披着厉鬼皮的人,他都会接受。
善与恶,生存与毁灭,他交给了天意。
而最终,他赌赢了。
新生的厉鬼有着鬼的本能,但生生世世的记忆,造就了独一无二的衣绛雪,人性有着极为厚重的分量,心未改,志不变,依旧是当年行于黑暗,心向光芒的冥楼楼主。
在踏足幽冥的这一刻起,意味着衣绛雪担起了鬼王的职责,他裁决鬼,也渡化鬼,审判鬼,也饶恕鬼。
倘若他真的将幽冥的秩序恢复原状,登临鬼王之位,人与鬼之间或许就不会是单行道。
两人的力量渐渐合二为一,再度压制不祥的红光,无间狱里的庙宇纷纷在金光中碎为齑粉。
接连数座庙宇消失,东君的虚影拂袖,轻描淡写:“拜天拜地,拜仙拜佛,不如拜自己。”
衣绛雪一身红衣,就站在他的背面,形象似乎还有些虚幻。他旋身,正巧遇上东君回眸,连虚像也隐隐的同调。
当年的衣绛雪就知道,自己终将化鬼,就算为救世放弃往生成佛,却也不能被提及。
人如何能拜鬼呢?他当然不介意将名声让给裴怀钧,让他成为享誉天下的“东君”。
可他执着的仙人道侣,却定下了东君庙的规则:每逢向东君祈愿时,信徒必定要夸赞他的道侣,祝他们万万年好合。
他用这样偷天换日的手段,将气运分出一半养鬼,直到某日他归来。
此时的东君像,虽然木胎泥塑彩绘有些许褪色,但是邪佛被压制到神像右臂中,似乎打算逃逸。
裴怀钧莞尔:“小衣,把右臂吃了。”
衣绛雪化作鬼雾,啊呜一口,将那邪佛囫囵吞了进去。
“嗝儿……好难吃,好腥。”衣绛雪皱起了脸,“像是抱着活章鱼生啃……”
就算加椒盐,生章鱼也很难吃啊,加错调料了,应该沾酱油的!
很快,衣绛雪从鬼雾里拖出一根完整的章鱼须,还在抽搐着,感觉在求救;他忙塞回去,又掏出一个残缺的邪佛脑袋,他心虚地往回塞。
“拿错了,拿错了。”衣绛雪摸来摸去,从鬼雾里取出裴怀钧的身体,问着还在东君像里的元神。“怀钧,你好了吗?”
裴怀钧的元神在逐个消灭漏网的邪佛寺,没有及时回答他。
等到把污染源头吞了,衣绛雪才发现,这里除却东君像是真的,用来布陷阱,其他都和别的庙没区别。
他探出头,看了看庙宇外面,果然发现对面有一座近在咫尺的佛塔。“上面是什么?”
佛塔顶层散发着浓郁的黑气,外围遍布禁制,上面绘着梵文,与当时在鬼城看到的差不多。
衣绛雪轻盈地坐在东君像上,他神游时,看见几乎大半个无间狱的庙宇都灭了干净。
他点点头,认可道侣的效率:“好有经验,怀钧成片成片的端掉这些庙,祂们这些年的经营就都白费了。”
聚沙成塔,集腋成裘,这些庙吞噬的无数鬼怪,是源源不断的养料。只要把庙毁了,就将其势力毁去大半,余下的威胁就更小了。
裴怀钧不知何时已经从东君像中脱身,回到身体里。他似乎有些用力过猛,面露病态,轻咳一声,“大概是黑舍利。”
“也是第二块本源。”
“是我的东西。”衣绛雪点头,顺势向着对面飞去,“我去吃一口,等会回来。”
可下一秒,他就撞在了那透明闪着梵音的结界上,揉了揉脑袋,“奇怪?”
裴怀钧又咳嗽几声,“小衣,那里的空间不对。”
衣绛雪:“什么?”
裴怀钧的神情颇为忧悒,淡淡说:“传闻中,无间狱之上,贯通‘离恨天’。此地本该是在无间狱剥除离恨,遁入其中。”
“若是生前爱恨皆浓烈,无法剥离,进去时多半会生出心魔,难以脱逃,九死一生……”
裴怀钧看向他,手中红线盈盈,温声道:“我们若是同时进去,多半你死我活,小衣,去吗?”
衣绛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