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道侣恨海情天(151)

2025-07-14 评论

  裴怀钧没有多做犹豫,还是走到香炉前,本想点一支引魂香,寻找失散的衣绛雪,却见香炉里长短不一的四根香,正在燃烧。

  他粗略一扫,四根香,拜鬼。

  裴怀钧:“我拜的不是佛,本就是鬼。”他也就不动,静静地等待鬼降临他的身边。

  牌位之下,那一盆优昙婆罗,正在瑰丽绽放。

  他的神情些许恍惚,优昙婆罗香气幽幽,似乎能翻出记忆之中爱恨最浓烈的那一刻。

  至少此时,裴怀钧的感觉很不好。

  就好像他又被丢回了噩梦的尽头,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道侣从芳华岁月陡然凋零,无论用何种手段,都挽不住他流逝的时间。

  裴怀钧麻木地为他亲手涂上异香镇煞,把他亲手装进棺木里,为他封上棺。

  有时候,裴怀钧会静静地在灵堂里守灵,倚着棺木端坐,睁着眼到天明。他的脑子往往会很乱,许多记忆也就这般浮现了。

  正如现在,裴怀钧轻抚棺椁,靠在了他的身边。

  衣绛雪还活着的时候,曾经这样问他:“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也知道我从来死于非命,我不是个正常的人,更做不好合格的道侣,你不该喜欢我。”

  “你陪着我,只会一次又一次地经受离恨折磨。裴怀钧,你有着举世无双的天分,我却是你一生最大的坎坷,苦海泛舟的滋味还尝不够,你为什么不离开我?”

  衣绛雪微微冷笑:“难道,小剑仙是在怜悯我吗,还是那无处安放的正义与慈悲,教你偏要想拯救我于水火?”

  皎白的圆月下,他执着白玉杯,嘴上说着赶人的话,说裴大剑仙虚耗年华,浪费青春,眼睛却透着无尽的忧悒。

  他坐拥这座繁华的楼宇,地位超然,无人敢惹。楼中时不时传来有百鬼欢歌,看着好热闹。

  裴怀钧却从这位绛衣雪尘的冥楼楼主身上,看见了举世罕见的孤独。

  一道鬼气森寒,降落在他的背后。

  裴怀钧看见红绸凌风,白纸翻飞,连棺材都在震动,他却还在笑,“我想起,绛雪某日问我,为何宁可承受离恨折磨,也不肯离开?”

  “当时我年轻气盛,竟对你说:我足够强,能够承受代价,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喜欢你。”

  “现在想来,爱本身就是种代价。”

  或许当年他们划清界限,从此大道朝天,各走半边,才是这段孽缘的解法。

  可明知如此,却没有人想去解开。

  “如今,我再回答你一遍。”他的声线依旧如春风拂面,悦耳动听,“每次的离别,都是为了与君来世相逢,只不过,我需要等些时间而已,我愿意等。”

  “离恨离恨,离了你,我才会恨,至于旁的爱啊恨啊,与我又有何干系?”

  似乎感受到了冰冷的红线缠上他的脖颈,杀意如芒刺在背,红线勒住颈项,这一次,死亡的威胁空前降临。

  鬼王的杀人规律被真正触动了,

  比起先前总是在说服自己“吃饱了再杀他吧”“饿了再吃他吧”“等去完幽冥再做个了结”的猫猫鬼。

  此时在身后冰冷窥伺他的,是被激起了凶性的鬼王。裴怀钧毫不怀疑,衣绛雪会穷尽一切办法杀死他。

  他温柔笑道:“绛雪,在你掌控幽冥之前,孽债也到了结的时候。”

  斩断爱恨,抛却离愁,才有所谓立地成佛。

  “绛雪,杀了我,你会成佛吗?”他轻柔地笑着,却想:就算出现了最坏的情况,复仇无法让他成佛,那又如何?

  总比永远无法解脱更好。

  裴怀钧扶着棺木站起身来,衣绛雪从一片绯雾中凝出人形,鬼火幽幽,照不出他的影子。

  平日里的天真尽褪,他抬起雪白的面孔,面无表情,是冰冷无机质的鬼,亦或是离佛只差一步之遥。

  等到衣绛雪拿到黑舍利的那一刻,刻在鬼性里的本能在发作,他知道了怎样成为幽冥之主。

  他清凌凌的声音响起:“黄泉为血。”

  红衣鬼王抬起双臂,倒灌而来的黄泉水倾倒在他的血骨之上,浇筑成一个纵横血管经络的人形轮廓。

  “树为鬼身。”

  鬼树顶端长出的本源,令鬼藤枝蔓横生,他的红衣之下似乎在重塑鬼王的肉身,令他不再如飘蓬随风。

  “佛为鬼骨……”

  他可以有一副佛骨,无限地接近于佛,就在他的掌心,谁能拒绝这种诱惑?

  当衣绛雪将黑色舍利嵌入鬼体时,他似乎即将立地成佛……

  阴冷的风中,衣绛雪扬起朱唇,幽黑的双眼凝聚一瞬,偏头道:“我还缺了个东西。”

  “我没有心。”

  他指了指胸膛,“我这里,缺了一颗心,怎么找都找不到。我有缺憾,我不完满,所以,我没办法成为完整的佛。”

  衣绛雪向他显露了最空洞残缺之处,向仙人要求道:“你能给我吗?心。”

  要走仙人的心脏,仙人没了心,就算肉身不灭,只要心不归位,他也会成为永远陪伴他的傀儡吧。

  这样很好,他可以成佛,怀钧也会永远陪伴着他。

  这样很好很好很好很好……

  很好……好奇怪。

  头有点痛,好像什么坏掉了?

  他不对劲,不对劲!

  面对他的请求,裴怀钧从未拒绝过,他笑道:“好,你没有心,我便给你心。”

  裴怀钧依旧温柔如春风,轻抚他忧愁的眉眼:“谁叫我们是海誓的恋人,山盟的道侣,绛雪要什么,我便给什么,一颗心算什么,给便给了。”

  衣绛雪与他对视,却见裴怀钧唇边溢出淡淡的血。

  视线下移,仙人竟徒手从胸膛中捧出那颗还在跳动的的心脏,递到他的面前,衣绛雪轻轻怔住,一时间竟忘了收紧红线。

  剑仙的五指轻轻抓着心脏,似乎还有着鲜活的脉搏,他面色青白病态,轻轻咳嗽,却莞尔:“你看,它还是热的。”

  他看见衣绛雪胸膛处的那处空洞,属于心的空洞。

  这些日夜同床共枕时,他听他的胸口,却听不见心跳。他甚至还知道,衣绛雪扯了一块鬼雾塞住心口的空洞,假装自己未曾残缺什么。

  在人成为鬼的时候,他就被剥夺了心。即使保有人形,有着记忆与人性,但他始终无法再度成为人。

  仙人将心脏填入他的胸膛间,严丝合缝。

  就在这时,衣绛雪的戾气陡生,凭空垂吊的红线将裴怀钧的四肢勒紧,似乎下一刻就会穿刺入仙人的四肢百骸,控制他的每一处关节,将道侣化作鬼王最爱的傀儡,上演一出戏剧。

  这是傀儡师的拿手好戏,而这控丝之术,当年却是衣绛雪教给他的,他只会做的更熟练。

  鬼王轻轻拍了拍他的大型娃娃,用蒙昧而天真的目光看着他,好似怀有最浓烈的爱与恨意:“怀钧,就这样,永远永远地陪着我吧。”

  裴怀钧却似乎欣然乐见,他轻轻垂着头,感觉到衰败,更多的是从心脏处传来的喜悦跳动。

  他甚至还微微笑道:“好。”

  衣绛雪本想再说些什么,忽然间,心脏传来陡然的麻痒,自他诞生以来从未体会过的热流,在鬼的身体里激荡。

  “……咦?”他摸了摸胸口,有些慌张无措,“这是什么感觉,我的心跳的好快?”

  裴怀钧拖曳一身散碎红线,也这样与他纠缠。正如两人都是玩毛线球的猫,现在已经卷在了一起,拆不开了,非得剪断红线才行。可谁都偏生没有提这回事。

  他第一反应就是心的问题,裴怀钧摸上心口探索时,衣绛雪一边要把他做成漂亮傀儡,一边还信任地问:“我生病了吗?”

  裴怀钧闷笑一声,微微低头,颈部落下一朵金灿灿的莲花。

  衣绛雪:“……”好像很眼熟。

  头好痛,哪里见过?猫猫鬼郁闷捂头。

  他不是最恨、最恨坏仙人了吗?怎么会迟迟不肯杀他呢?

  裴怀钧看见随着他给出的心脏搏动,嵌在他重塑肉身中那一副漆黑的佛骨舍利,正在渐渐褪去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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