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道侣恨海情天(47)

2025-07-14 评论

  听到这来自地狱的音律,鬼怪根本无可藏匿。

  他们不受控制地从物品变回原形,浮现出喜悦的夸张笑容,手舞足蹈着,加入巡游的队伍中。

  仙人横笛,为厉鬼和声。

  裴怀钧将音律造诣抛诸脑后,奏出了平生最抽象一段曲调。

  旋律凌乱,毫不工整。

  但他在与鬼音相和,要那么工整做什么?

  就是要疯癫,要狂想,要抛却一切理智,才得以窥见地狱无间。

  谁说,同坠十八层地狱,不是同游瑶池天宫?

  衣绛雪时而凝实身形,向残缺的天空吹奏;时而流散为雾,向四面飘去。

  唢呐声从嘹亮转为凄厉,发出乐器的音域永不会发出的诡异声音。

  “哔嘟嘟嘟——”

  裴怀钧放下竹笛,停止了和声。已经不需要了。

  他看见,在越发癫狂的旋律中,衣绛雪的鬼体开始消融进空气里。

  流散的红衣化作鬼雾,无孔不入,疯狂蚕食这座回归红色剪纸本质的鬼蜮。

  裴怀钧并没有着急:小衣没有消失,他只是化作了“无处不在”而已。

  他适时地在一旁出声指点:“……传闻中,强夺并重构鬼蜮,就是要让鬼气‘无处不在’,化为寻常,再逐步取代对方留下的痕迹。”

  衣绛雪没有回答。

  不多时,空气里那属于鬼新娘的尸腐味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衣绛雪清冽如雪的气息。

  若隐若现,渐次浮动,盈满着书生的广袖。

  裴怀钧的袖摆不安地鼓动片刻,溢散绯红鬼雾。

  他察觉什么,将纤长的手伸入袖中,似乎在摸索,无奈笑道:“小衣,专心吃鬼蜮,乖,别往我袖子里钻。”

  被抓包了。

  他只是偷吃一口紫气!又没有做坏事!

  鬼新娘的鬼蜮是辣汤底的,他啃了许久,舌头痛,想偷偷摸摸吃口糖而已。

  “坏书生!”衣绛雪钻了半天袖子,最后只是轻轻咬了口他的腕骨,解解辣。

  才“哧溜”一声,从他衣袖里滑出来,散为雾气,消隐在虚空中。

  裴怀钧神态自若,与空气自问自答:“等出去后,小衣随便钻袖子,在里面睡觉都可以。”

  “嗯?不喜欢袖子,那我缝个鬼包,去哪里都带着小衣?”

  “也不喜欢,觉得闷?”

  “……原来是不想飘吗?那我随身抱着灵位,这样小衣就可以偷懒了。”

  又是长长一停顿,裴怀钧对着虚空无奈地道:“好,是我说错了,小衣不是懒鬼,只是在长鬼体,需要充足的睡眠而已。”

  鬼雾又在波动了,绕着他,似乎在气鼓鼓。

  “小衣生气啦?怎么才能原谅我?”

  “……每天要早中晚三次香火,还要吃糕点,要不重样的?”

  “好,在下不才,贡品糕点也会做区区几百种,够小衣吃个遍。”

  鬼雾如烟缭绕,终于在他面前形成一朵娇艳的花苞。

  碰地一声,绽开成烟花。

  好似小衣在说:这个提议!喜欢!

  裴怀钧失笑,凌空伸手,摸摸那雾气化为的花苞。

  他可以感觉到,小衣对鬼蜮的蚕食加快了。

  鬼蜮被他纵情撕扯,蚕食,留下道道不可修复的裂痕。

  衣绛雪不是在“抢夺”些许残片,而是将灵异整个吞下去。

  灵异是实际存在的,具有唯一性。衣绛雪吞掉,鬼新娘就会失去。

  不多时,鬼蜮里的置景恢复本真模样。

  一地萎靡残损的红色剪纸。

  厉鬼雪白美丽的脸庞,也在绯红鬼雾中浮现,双眸金红流动,绝美又冰冷。

  他轻启红唇,向着满地剪纸残片吹出鬼火。

  刹那间,目之所及的剪纸,被焚烧殆尽。

  原本鬼蜮渐渐破裂,消弭,取而代之的是猩红的鬼雾。

  宛如业火燎原。不仅仅这一座,那无尽鬼蜮组成的蜃楼,也在迅速的被他吞噬,成为他的领地。

  狂乱演奏的百鬼戏班,行在猩红薄雾之中,森然鬼魅,唱着人间不得见的戏。

  “果然,红煞的鬼蜮,非常适合小衣。”

  裴怀钧心里将食谱上的重要一项“鬼蜮”勾去,算作完成。

  如果没有遇到鬼新娘,他本来是打算让小衣去抢夺另一种鬼蜮:在幽冥司的归档里,叫做“失落乡”。

  属于一名叫做“失乡人”煞级鬼怪,目前被关在牢山某处封印里,危害有限,得手也比较容易。

  其鬼蜮呈现为一座仙乡,鬼如果被关入其中,就会迷失在失落乡中,使用也简单,是个保守选择。

  此时遇到举世罕见的红白撞煞,反倒是意料之外。

  张久德的“画影”算是鬼蜮中较弱的,仅仅是隐匿藏身,留下影子而已。

  但鬼新娘的不一样,她不仅能够将长街的造景塞进鬼蜮,还可以将其建造成一座塔楼,形成时间和空间的双重迷宫。

  这是成长性极高的顶级鬼蜮,比起“失落乡”更强更复杂,配得上小衣。

  裴怀钧向着虚空伸出手,笑着问:“小衣,鬼蜮,全部吃掉了吗?”

  红雾缭绕间,化出一只雪白柔软的手臂,牵住了他的手腕。

  不多时,书生身边凭空浮现出一名红衣美人。

  衣绛雪点点头:“嗯。”

  绛衣美人的眸底,金红还未消隐,处于一种异样的幽暗状态。

  裴怀钧凝视着他,似乎看到了道侣过去的风华与神光。

  失神片刻,他寻了个话题,笑道:“小衣打算给鬼蜮取个什么名字?”

  衣绛雪看着他,红衣迎着阴风飘拂,半晌不动。

  裴怀钧微僵,挂上无异的笑:“怎么了?小衣?”

  衣绛雪却捧着他的脸靠近,呼吸轻拂,唇齿与他近在咫尺。

  “裴怀钧,我的前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危险的讯号。

  衣绛雪吞噬的鬼越多,那些掩埋的前世残片,就会渐次浮现。

  被前世的衣绛雪拆散,跟随他葬入幽冥的过去,迟早会回到他的身上。

  正如那群唤他“衣楼主”的鬼戏班。

  等到那时,他就会发现身边温柔无害的书生,无名指根有一根红线。

  裴怀钧对此早有准备,他心神镇定,眉眼一弯:“小衣,像是‘前世见过’或者是‘有缘天定’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

  衣绛雪抵着他的额,呼吸冰冷如霜,没有丝毫生气:“为什么?”

  裴怀钧凝望着他,双眸好似蕴着无尽深情:“我会误会……小衣有一点喜欢我。”

  他大抵是以为,这么说,衣绛雪会变成害羞的萌鬼钻进衣袖,再次糊弄过去吧。

  却没料到,红衣美人眼底的金红没有消弭,前世记忆的碎片,并未如他所愿那般,重新沉回水底。

  瞬息的神光在衣绛雪身上停留,好似一道故影旋身时的流波。

  他的冰冷指尖缓缓划过裴怀钧的轮廓、唇线、再到喉结,最终悍然钳住他的下颌。

  “怀钧,你这深情款款,脉脉温情,是演给我看的么?”声音低柔却悚然。

  然后,他看着瞳孔微缩的东君,露出一个淡而冷的笑。

  衣绛雪平日里没什么表情,更是很少会笑,总像一尊精致完美的瓷偶,美则美矣,没什么生气。

  加上他平素脱线,行事诡谲,屡屡透出非人的神态。

  也就是善解鬼意的裴怀钧,能从他的种种举动里解读出不寻常。

  当衣绛雪这张倾城的脸上,浮现出一缕清幽微笑时。

  正似荼蘼初绽,月照夜昙。

  不讲道理的美。

  裴怀钧似乎失了神,视线被这森然如幽冥的美攫住,用目光描摹他的轮廓。

  朱红晕染丹唇,略勾起弧度时,也似沾着晨露清波。

  他喉头微滚,却想着:若是这点染色香的唇,印在人的发肤上,滑动在唇齿间,又会有多么勾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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