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料到,裴怀钧还没说完,就看见衣绛雪对着镜子,睁大了眼睛,萎靡到连头顶的花都要谢了。
衣绛雪抱着膝盖,继续当抑郁蘑菇:“我也长尸斑了,呜。”
他好难过:“越像人的鬼越强,会腐烂的鬼,说明很弱。原来我这么弱,呜……”
裴怀钧看着他脖颈上烙着两颗他昨晚偷亲时的痕迹,突然觉得不能解释了。
他眼神飘忽,硬是改过口,笃定说道:“嗯,是尸斑。”
衣绛雪抱着膝盖,认真地开始反思:“尸斑很不好看。而且,你是人,突然长尸斑,是不是要被我的鬼气侵蚀了?”
裴怀钧委婉:“……是意外吧,可能是最近接触红白煞,不适应外面的鬼,休息两天就好了呢?”
衣绛雪凑过去闻闻,从书生身上并没有闻到分毫鬼的腐烂气味,只有清新淡雅的竹子清香。
“……也许?”衣绛雪也不确信了。
裴怀钧抚摸他颈侧的红印,意味深长:“这痕迹还是遮一遮,不然会影响小衣厉鬼大王的形象。”
他说罢,往袖子里掏掏,似乎想翻出漂亮的颈饰送给鬼。
衣绛雪觉得有道理,捏紧拳头:“不能给他们留下我也会出现尸斑的印象。”
他立即飘起来,在屋子里翻箱倒柜。
裴怀钧手里攥着一条玉,神情微僵:“……小衣,你在做什么?”
冥楼存在了上千年,压箱底的宝贝还是有不少的。
不多时,衣绛雪从鬼妆奁里翻出一盒印着桃花的妆盒,托在掌心,向书生炫耀:“这是‘桃花粉黛’,只要往鬼体上涂一涂,什么都能遮住!”
裴怀钧:“……”
是的,别说是尸斑了,连人的五官都能涂没。
“书生,你真的不涂一点吗?”
裴怀钧拗不过厉鬼,只能眼神微死地用刷子沾了点“桃花粉黛”,往衣绛雪的锁骨上抹了抹,果然把痕迹消掉了。
衣绛雪照着镜子,干干净净的,没有痕迹了,他很满意效果,问道:“书生,你不涂一点遮掩尸斑吗?”
裴怀钧:“……不了,谢谢小衣。”
他这具身体毕竟是凡人,没事还是别涂什么鬼妆,说不定真的腐烂肌骨了。
“为什么?”衣绛雪眼神澄澈。
裴怀钧幽幽地看着简陋的瓷瓶,欲言又止:“小衣,你还记得这罐粉,是几百年前的东西吗?”
“近几朝,似乎都没有这么粗陋的制瓷工艺了,这少说也是放了五百年以上吧?”
衣绛雪:“……”
他立即开始翻罐底:“还能用吧,没过期吧?”
裴怀钧委婉:“……小衣不怕灵异,有效就能用。但凡人应该是不能用的。”
衣绛雪抱着脑袋思考:“最近是不是该大扫除了,感觉好多压箱底过期的东西没有扔。”
他们鸡飞狗跳地起床后,裴怀钧又开始收拾衣绛雪堆满了床榻的鬼藤花。
裴怀钧掀起枕头,拎起一条,无奈:“小衣,这条和这条打结了。”
衣绛雪跪坐在地上,一边甩着袖子往回收,把打结的鬼藤花给解开,他开始迷迷糊糊地回想:“……昨天为什么又暴动了?我好像梦见了什么。”
坠在床帘上的花开的正好,像一串串风铃。裴怀钧觉得不用收,“这个就留着吧。”
晨起一炷香。
待到家务忙的差不多,裴怀钧把收好的牌位拿出来,供在显眼的地方,把糕点摆上去。
衣绛雪飘在供桌前,吸溜香气。
裴怀钧帮他码糕点,“昨天涮锅子吃多了,鬼气容易暴动,小衣先消化两天,早餐清淡些,先吃些凡俗贡品吧。”
衣绛雪专心吃饭:“嗯!”
饭后一人一鬼又在鬼蜮里溜了个弯,衣大王检查过鬼街的经营情况,那叫一个鬼气滔天,蒸蒸日上。
这样歇了两日,衣绛雪寻思:“差不多也该上路了。”
裴怀钧这两天正在帮鬼缝寒衣,打算烧给小衣,让他换个流行的红衣款式。
衣绛雪欢快地坐在他身边,“那个什么太子,似乎可以借助鬼蜮移动。都是厉鬼,他可以,我也行,所以我这两天又试了试鬼蜮喔,的确可以往其他位置开口子,只是没有坐标,就比较随机了。”
“只要方向大致对,怎么着,都是往上京的路上吧。”
裴怀钧正给鬼缝袖子,比他现在穿的款式宽大些,能装下更多的鬼藤,他闻言道:“理论上是行的。”
不过,东君差点都忘了他的赶考书生人设。
虽然他确实逼真地搞了个春闱士子的身份,但是考试不是重点,不考也行。
唯有衣绛雪信以为真:“路上遇到鬼,耽搁了好些时日,不能让你因为错过春闱落榜。”
裴怀钧:“……”感觉落榜书生更符合聊斋人设的样子。
衣绛雪见书生不语,似乎沉迷安逸,不想努力的样子。他抿着唇,生气道:“那可是科举,书生,你那么有才华,我不许你放弃自己。”
厉鬼在坚定不移地鸡自己养的人。
“你有这么强烈的紫气喔。”衣绛雪张开双臂,比出一个大大的圆,“你如果落榜了,那这紫气怎么实……现?”
厉鬼说到这里,忽然卡住了。
裴怀钧放下缝衣服的针线,温文一笑,委婉地提醒:“……其实,紫气虽说尊贵,要想实现,也不止科举一个途径。”
比如,成个仙什么的。
厉鬼凝视着他,忽然灵光一闪,悟了。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书生,你也想《不第后赋菊》?”
第42章 鬼城怪谈(1)
“……不至于。”
“不就是改朝换代嘛, 满城尽带黄金甲,你也可以!”衣绛雪却是认真的,“虽然没有‘黄金甲’, 但是幽冥里的鬼,要多少有多少, 我能给你招一堆!”
“我对改朝换代真的不感兴趣。”裴怀钧叹气。
裴怀钧闲暇时会假借温习的名头,实则是教鬼读书。
他和《抡语》一起教的诗词, 多半是让厉鬼学习到武德充沛的真谛, 自然不可能是什么伤悲春秋的酸诗。
却不料, 还没等小衣产生什么特别的感悟,就先拿来劝学……劝造反了。
“你们书生, 难道没有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想法吗?”衣绛雪奇道,“你想坐一坐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 我也可以帮你的喔。”
冥楼楼主从过去就没把俗世皇权放在眼里过, 他也不觉得那名黄衣厉鬼——太子连城的做派,像个合格的帝王。
这么看来,书生就很不错嘛。
衣绛雪却不知, 东君若是想颠覆一朝,压根不用这么麻烦。
他只需要说一句皇帝“不堪大用”“枉为人君”的神谕,换掉皇帝一事,自然有人代劳。
灵均界唯一的仙人,天裂唯他能补,一界兴亡皆扛在他肩,其中的滔天权力无人能及。
幽冥司、修真各派,皆以他马首是瞻。无人可以反对他。
修仙者不行,皇权自然也不行。
裴怀钧却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温柔地垂着眼帘,用金丝银线耐心地在平展的绯色衣袖上叠暗纹。
谁都不知道,幽暗鬼蜮里,东君在用一双补天裂的手,替道侣缝衣服。
他在绣的是优昙婆罗的纹样,那始终未曾开过的花。
“不世出”的神迹,或许正是他隐约的希冀。
不多时,他对着衣绛雪的灵位点香、祭祀,再把精心缝好的寒衣扔进火盆里。
他注视着火舌舔舐着华贵的衣料,将其慢慢烧毁:“……小衣,别想那么长远,还是先穿新衣服吧。”
有新衣服穿,衣绛雪高兴了,马上就被转移注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