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聪明地不去问,雪白的双臂像柔软的藤蔓,缠上他的脖颈,把他拢在鬼的怀里。
他们或许前世是两株植物,死死纠缠上对方,彼此汲取营养,谁也无法断尾求生。
即使等到枯竭那日,也会共同在风中成灰,余烬化在一处,分不清谁是谁。
“是什么样的人?”
厉鬼将下颌凑过去,书生顺手在他下颌抚了抚,得到猫猫鬼含着嗔怪的一瞪。
但很快,厉鬼又回蹭他的指尖,唇微擦过他修剪整齐的指甲,“那个人,身上有着太阳的味道,很……温暖。”
那种感觉,和他环住书生的腰,埋在他怀里一样。
他甚至会有种身为浮萍飘蓬的错觉,流浪多年后,终于遇见这个翻天覆地的未来里唯一的根。
鬼挪来挪去,还是选择把自己栽种在书生的盆里,好似在说:“你要让我晒太阳,给我浇水喔。”
裴怀钧也将轻飘飘的厉鬼拢在袖摆间,将下颌搁在衣绛雪的肩上,将他温柔地圈禁在怀中。
他看似温和如春风,眸底似也有朦胧雾色,“那小衣,会想要一直一直待在他身边吗?”
“厉鬼勤晒太阳,会不会化掉啊。”
厉鬼有些萎靡,“太阳不能晒多,化形容易散架。不然我就可以晒完一面,再翻过来晒晒,鬼体暖暖的。”
常年行走在幽冥的鬼子,畏惧光,也渴望光。
裴怀钧闻言,也笑着亲吻他的额头,“小衣想晒太阳,那就让太阳来适应小衣,不要发出那么灼热的光就好。”
厉鬼仰着头让他亲,似懂非懂,“太阳不热,不发光,会不会就是太阳要死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人温热的胸膛,认真思考:“不对,还是我先会被晒化吧。”
裴怀钧失笑,捉住他冰凉的掌心,贴在了心脏处。
稳定而强烈的跳动。
“……这世上没有永远之物,太阳也不例外。”他的声音宛如水波清冽。
裴怀钧轻描淡写:“若是小衣死了,那就让太阳陪你一同坠落吧。”
第69章 不见白头
东君庙时时打扫, 地上不染纤尘。
厉鬼住在神仙庙里,竟然没人觉得不对。东君还抱来一席软垫,铺展, 方便猫猫鬼阳光灿烂地爬行。
厉鬼在铺着软垫的地上仰面躺下来,曲起双腿, 猛猛蹬被子,再抱着枕头翻来覆去, 睡成一摊子鬼饼。
他似乎想到什么, 头顶的小花敏锐地支棱起来, 拱来拱去,又滚到书生的怀里。
“怀钧!”猫猫鬼欢快。
裴怀钧姿态闲雅, 在他身边盘膝坐下,脊背挺直,环佩垂落, 身若怀素。
“小衣, 怎么了?”他揉过衣绛雪泛红的耳垂,再将指尖凑到他头顶小花旁边,又被轻柔地含吮住。
花朵似有灵性, 柔软地包住他的手指,发出“嘬嘬嘬”的细微声音。
养厉鬼要精细,连小花也要时时喂两口紫气。
有光合作用,家鬼才能精神百倍。
果不其然,衣绛雪绯红衣袖间长出碧绿鬼藤,在地上爬来爬去,整个鬼也好似变成了一株漂亮植物。
借宿在幽冥司大本营,厉鬼都这么嚣张地显形,东君像却装作看不见, 可见神仙除恶也是分鬼的。
衣绛雪掌心抵着他的膝盖,猛然撑起身体,眼睫都要扫到书生脸上了:“不公平,我也想吃。”
“小衣想吃什么?”裴怀钧好脾气地哄他。
厉鬼攀在他身上,顺着脖颈一路闻来闻去。
香甜美味的紫气直往他鼻翼里窜,他像是喝满了蜜酒,晕晕乎乎地醉着。
裴怀钧把手指从花苞里抽出来,还被花瓣扒拉着不放。
如他这般神仙中人,紫气浩如烟海,才能给养不知餍足的厉鬼。
衣绛雪摇晃脑袋,还是醉醺醺的,头脑发热,揪住小花的根茎,试图拔河,“花,不许欺负书生,快松开。”
裴怀钧忙摸过他的脑袋,“小衣,不要拔,你会疼。”
猫猫鬼歪歪头,神情天真,“会吗?”
但他的神情,比起过去的懵懂,多了几分通透灵慧,正应了那佛偈,心如莲台。
或许保持纯粹,并非他顽愚无知,而是历经千帆后的抉择。
衣绛雪此生初为鬼,却做了四十九世的人。或许表现出几分快乐的孩子气,却总是不是真正的稚子。
物来则应,过去不留。
正是“明镜止水”。
还没等裴怀钧望进他澄澈如莲花的眼睛,作出几分动容。
衣绛雪冷不伶仃地凑过去,吻住书生手腕的青筋脉络,轻轻描摹轮廓,“我以为,你会希望我也痛。”
裴怀钧:“……”
衣绛雪敛起睫羽,将真正的心事隐没于深海,那抹金红是无相,“你很痛,不是吗?”
裴怀钧不答,气息沉寂,一如莫测难辨的天威。
衣绛雪却笑了,露出尖尖的牙齿,“啊呜”一声,叼住了书生的喉结。
他轻轻舔了舔他咽喉处的皮肤,似乎有些渴血。
仙人的脉搏之下,血是冷的还是热的呢?
他这样想着,鬼体倾压在他的腰身上,膝盖顶住,右手又无形间扣住他的手腕,制住剑仙的反抗。
他眯起眼,轻快道:“书生,我要咬你了喔。”
裴怀钧被迫向后仰去,头颈凭依供桌的边缘,勉强支住身体。
青衣布衫在与他纠缠时,不免落拓几分。
“小衣咬吧,我受得住。”裴怀钧将脖颈偏了偏,把要害更明确地暴露出来,眉宇间不见畏惧。
衣绛雪像是在吃甜丝丝的糖人,双瞳晶亮,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怀中,“坏家伙。”
裴怀钧的指尖压住他的唇舌,“喜欢我的味道?”
衣绛雪的吻轻柔地拂过书生的锁骨与颈侧,将裹着蜜和酒的紫气抿进嘴里。
记忆的浮云会遮蔽视野。厉鬼的野性本能不会骗人。
他选择用感官去分辨。
是或不是,爱与恨,他只会相信自己。
厉鬼眯起眼睛,抿着唇咂味,似乎在作出最后的确认,“怀钧,你尝起来,味道真的和记忆里一样诶。”
裴怀钧衣襟凌乱着,呼吸也沉重几分,退无可退时,后背完全抵在了东君供桌边。
似乎禁不住推搡,供桌摇晃,烛火打翻,新鲜的供果落了一地。
裴怀钧随意瞥去,曾经的剑仙低眉垂目,洒脱风流,他也一如面对旧日的自己。
倾倒的烛火点燃桌布,还有蔓延的趋势。
他果真是荒唐透了,在东君庙里纵火,却压根不想去管。
烧吧烧吧,让烈火将他们焚尽。
裴怀钧发出一声忍耐的喟叹,猫猫鬼赤红的舌尖划过胸膛,吻落在心脏处。
明明他的唇轻柔湿润如云,他却有种被隔着皮肉,含住心肝的错觉。
小衣会吃掉他的内脏吗?
这或许是个悬念。
裴怀钧的腰部习惯性绷出弓弦的弧度,随即松弛下来,卸下最后一层防备。
衣绛雪伏在他的身上,掌心却隔着一层,托住他的腰。
剑修的习惯骗不了人。他欢快地在他的身体线条上按了按,硬邦邦的,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剑修在被近身时,肌肉会紧绷,这是随时反击的本能。”
厉鬼的指腹在他腕处一滑,在他手臂的经络上印出尖尖的牙印,“常年握剑的手,会习惯性地用力,暴出青筋。”
他意在言外,“怀钧,你也和剑修有同样的习惯,会像豹子一样绷着腰,随时暴起哦。”
裴怀钧叹了口气,彻底摆烂地抵在供桌边,火舌已经舔舐上神像的雕塑,火光映亮他的脸庞,他却笑道:“小衣好聪明,真是什么都知道。”
衣绛雪点头,“我就是知道。”
“……都是那个人教我的。”他的眼睫拂过,吐息也轻盈,“你说,我学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