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乘白羽恍然一惊。
“贺雪权,”
回过神,乘白羽笑笑的,
“你若起这个疑心,那么我与你,白白蹉跎百年光阴。”
百余年,三万六千余个日日夜夜。
也未建立起的坦诚与信任。
“是我的错。”
阿羽错了。
真的错了。
这是,那日乘白羽说的最后一句话。
贺雪权拂袖而去。
从辇外看去,一道青色身影端坐,在窗帷后若隐若现,贺雪权便赌气,没往跟前凑。
待抵达鲤庭,掀开车幔,空空如也。
“权哥,乘白羽该不会追着他的小徒弟到大荒山了吧?”
“不是,”贺雪权满目阴翳,“另有去处。”
言罢夜厌寒光一闪,人已不再原地。
春行灯焰芯里的白光,真以为轻轻揭过?
荡剑台上,那位李阁主实在说不上友善,父辈旧交?骗鬼。
贺雪权喉头发哽:乘白羽躺在他身下,甚至他还在乘白羽身体里,乘白羽能做到那么坦然地说谎。
皋蓼又提起驾临碧骖山之事,贺雪权听着便觉怪异。
想想也是,世上何处能屏蔽法器的联结?只有……
清霄丹地。
想问来着,没问。
驾夜厌落于东海之涯,贺雪权目中已是血雾重重。
倏然之间贺雪权看见一个人。
起初以为是乘白羽,奇怪,他何时改穿白衣?怎么没穿青绿衣裳。
再凝目细观,不,这年轻修士不是乘白羽,颌角脸颊比乘白羽圆润,应当极其年轻,按照修士的年岁甚至算是年幼,肩上负一柄镶铜重剑,也不是乘白羽惯用的法器。
“劳驾,”
心中隐隐动荡难安,贺雪权现出身形上前搭话,“请问贵姓?”
青年爽朗笑道:“贵也谈不上,我姓乘,名轻舟,敢问道友高名?”
贺雪权眼风一震:“哪个乘字?”
青年道:“老聃曰:乘乘兮若无所归。”
乘,他姓乘,贺雪权喉头腥甜,须知乘家绝没有旁的遗脉。
“道友,你怎么了?”
青年走上前来关切相问。
离得近了,可看见他眼中澄澈的善意,修眉俊目,菁华俱现。
他分明长着,乘白羽的眼睛。
第26章
清霄丹地, 乘白羽处处喜欢。
若实在要吹毛求疵,问他有没有哪一处不很满意,那么大致便是:
冬日太冷。
这里本来就冷清, 春天花开鸟鸣, 夏日蝉颂,秋季听取蛙声一片,唯独冬日, 哎呀。
浮浮寂寂, 天地无一物。
白茫茫的雪地暖亭之中, 乘白羽眉心忽地一皱。
“乘白羽, ”
霜扶杳老大不满意,“你干什么冲着我的脸皱眉?我长得有那么丑?”
“岂敢岂敢,”
乘白羽连忙赔不是,
又道,
“我心中总是空悬, 唉, 往后别放阿舟一人出去游历, 好么。”
霜扶杳一蹦三尺远:
“你做什么?你冲贺盟主撒娇去, 或者冲李阁主, 你冲我撒什么娇?”
“……”
手搭上春行,乘白羽目光瘆瘆,“只说请你多陪陪阿舟,你在说些什么?”
再一看春行灯, 四色火焰袅袅。
越看越焦心, 乘白羽起身向外掠去。
“你去哪?”
“阿舟不是在东海滨观澜?我去迎他。”
即出清霄丹地,乘白羽右眼狂跳不止。
落地再看春行灯,一列字迹赫然显现!
【阿羽来见我与你子】
是贺雪权的传信!
末尾潦草缀一地名, 此地往南两百里就是,乘白羽没有犹豫,风驰电掣一般飞去。
“阿舟!”
远远看见两人,乘白羽疾停,“贺雪权,你做什么。”
只见乘轻舟软绵绵歪在贺雪权脚边,夜厌剑锋直指!
“我做什么?”
贺雪权双目赤红,“这话该我问你,阿羽,这是谁?”
“你究竟为何在此?你……”
千万般疑问,乘白羽神色一整,
“……你知道我在清霄丹地?”
“是啊,我知道啊,”
贺雪权双颊紧绷凹陷,“你先回答我,这个孽种是你背着我和谁生的?李师焉?”
“……”
乘白羽张开嘴又闭上,复张开,
“……你不会又要去烧紫重山吧?”
不等贺雪权说话,接着道,
“我仔细想过了,承风学宫自今日起,与你仙鼎盟势不两立,你轻举妄动试试。鬼族虎视眈眈,枕畔还有合欢宗蠢蠢欲动,你敢尝试在九州之上再竖一敌。”
贺雪权气得发笑:“算来我也是承风学宫出身,势不两立?说得轻易。”
两尺八寸。
乘白羽默默计算距离。
一缕焰光,悄无声息自春行灯中释出,飘飘摇摇,轻轻覆于乘轻舟周身。
“你,”乘白羽口中道,“许久没去章留山了吧。”
“你说什么?”
“我说你留的封阵,真是厉害。连合体巅峰修士陨落都能瞒过天道,没上仙缘榜,”
乘白羽喟然长叹,
“承风学宫宫主手刃你父,难道不算分道扬镳。”
寂静一瞬,
贺雪权骇然失色:“你……你杀了贺临渊??”
就是此刻!
趁贺雪权心神巨震,乘白羽悍然出手。
灵力毫不吝惜,动地擎天一般扑向贺雪权,手中灯盏则长掷而出,卷起昏迷的乘轻舟。
贺雪权岂容他得逞,夜厌携风雷之势劈下。
忽攸之间,就在差一点点救阿舟脱困的这一瞬间,乘白羽像是察觉到什么。
他的右手无声搭上自己左手腕,脉息……
只差一口气,后继无力,乘轻舟和春行灯一道败落,被挟进夜厌迅捷威猛的刃风里。
乘白羽独立原地,额上冷汗涔涔。
怎会、怎会……
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恨我至此??”
贺雪权嚼穿龈血,“背着我给别的男人生诞孩儿,还杀我父亲?”
乘白羽兀自呆愣,脸色惨白。
“你,很好,”贺雪权道,“想要孩子,跟我来吧。”
说罢驾夜厌升空。
乘白羽回过神,咬牙缀上。
过嘉鸿、雍鸾两州,溯伊水,再穿闲鹤州,最终落于流沙腹地,章留山。
这里的封阵没有被暴力开启的痕迹,也是,现在还在起效用,可见乘白羽并没有强拆。
他真是,有本事。
贺雪权口中满是腥气。
比及行至山底阵中看见尸首,反而还好一些,腥气稍淡。
“是我,”
贺雪权突兀出声,
“是我放任你太久,不闻不问,你便多出许多闲暇干大事。”
“这孽种是你失踪那两年生的吗?”
“贺临渊呢?你又是何时动的手?”
乘白羽沉默一瞬:
“就是来合欢宗收徒时。”
“我本为章留山而来,无奈仙缘榜泄了行踪,你紧跟而至,我见拖不得了,当晚动的手。”
“就是……”贺雪权猛然一忡,“是你我在芥子里欢.好那一夜?”
乘白羽默然。
“你,在那一夜里允我注锁在你体内,”
贺雪权慢慢道,
“亲口答应我说愿意为我诞育孩儿……”
低头看一眼地上的青年:
“孩儿你早也有了,而那些话,只是哄我,你转头便动手杀我父亲。”
“你,”夜厌杵地,贺雪权险些站立不稳,“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