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良久,乘白羽仍满面疏淡,只是眉间浮起疲色:“你去了三毒境,皋蓼很生气,阿舟也很生气。”
“我知道他们未必是气我。”
“但我很努力想要平息他们的怒气,却怎么也做不到。”
他不把乘轻舟拘在仙鼎盟,因为他知道这样做不对。
可是,究竟怎样才是对?
他真的不知道。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贺雪权轻轻叹息,“对不住。”
乘白羽未发一言。
“你还是不信任我,”
贺雪权甩甩头,“皋蓼要访魔界使你为难,我怎会教她得逞?你连传信都多余,还亲自跑一趟,你……”
“……到三毒境也没有寻我。”
贺雪权落寞道。
乘白羽:“我不信你。”
“……”
“即便你说了那些话,我也不信。”
“……”
两人之间又是长久的沉默。
“就这样吧,”
乘白羽转身,“待你做上三毒境的境主,我再贺你。”
他抽身而去,一眨眼的功夫身影已看不见,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
大宴一角,乘轻舟自斟自饮。
“你何时学会的饮酒?”
霜扶杳不知从哪冒出来,幽幽地问。
乘轻舟:“不劳召公使者费心。”
今日的大宴宾客满座,大小宗门的宗主皆至,倘若宗主未来,至少也是个长老到场。
各处长谈阔论其乐融融,似乎只有这一隅冰泉冷涩弦凝绝气氛凉凉。
霜扶杳哐地坐下,口中哼道:
“你快要结元婴,也不克制?仔细体内杂物污秽太多,渡劫时难过。”
“不劳费心。”乘轻舟径自灌一口。
霜扶杳嗤笑:
“小心你的境界不进反跌,到时候李清霄修到你前头去,你又要甩脸子无能狂怒。”
“你专程来取笑我?”
“我闲得没事做了?”
霜扶杳回嘴,
说着抢过乘轻舟手中酒盏,吨吨吨饮下,而后脸色一炸,
“呸呸呸,人族酿的酒就是难喝。”
乘轻舟:
“不错,人族酿酒总是粗粝,再清淡的酒液也划剌嗓子。”
“……你竟不呛声,”
霜扶杳安静片刻,“你在妖族常常饮酒么。”
乘轻舟还未答,霜扶杳接着道,
“你祖母不好,元婴是妖修的一个坎,这节骨眼该教导你勤加修炼,不该叫你饮酒。”
“她?她岂管得了我。”乘轻舟撇开脸。
“你再替她说句话试试?”
霜扶杳抓着乘轻舟的衣领把人转过来,直面道,“乘轻舟,你有没有旁的话,没有我走了。”
乘轻舟衣裳领子被揪住,并不很怵,顺势捞回自己的酒盏一饮而尽。
“不、知、悔、改。”
霜扶杳手松开,甩袖子要走,
“阿霄怎么样了?”乘轻舟蓦地问出口。
“哼,”霜扶杳重新坐下,“算你有个人样。”
“阿霄很好,她在你爹化出的幻境里渡劫,比你保险多了。”
“你别垂眼睛,你回来也是这个待遇,你小时候没有,是因为你爹那会儿修为还不够。”
“可没人偏心阿霄,是你,你的心眼子是偏的。”
乘轻舟徐徐问:“没人偏心么。”
“没有。”霜扶杳肯定道。
看样子他还有旁的话没明说。
要开口,最终又没说,只是重复一次:“包括你师父,阿霄与你,对他而言是一样的。”
“你呢?”
乘轻舟声音更低神色更黯然,“你呢,霜扶杳,你没有更疼爱阿霄么。”
“我没有,我本来能和你一样疼爱她,是你不要的。”
霜扶杳声音也很低。
此时来一波人,某宗门的宗主、长老,举盏相贺。
他们是从上首主位一遛过来,先前贺酒的情形尽收两人眼底。
叙话、祝酒完毕,送走一行人,
霜扶杳道:“你瞧,这帮人对你吧,虽说没有对你师父那么毕恭毕敬,可也没有对你熟视无睹对不对?总没绕过你不搭理吧?”
乘轻舟只是不吭声。
又一刻,
“昨天和你爹赔不是没有?”霜扶杳问。
乘轻舟精神一凛,犟道:“我所说句句属实,赔什么不是?他们两人哪里不能恩爱?偏要来这里恩爱。”
“你说说你,”
霜扶杳杏眼倒竖,“你迟早给你爹气出个好歹。”
说罢再不搭理,起身就走。
走到一半旋身回转,将一只巴掌大的木匣掷在案上:
“给你,该用就用,别死在元婴了。”
?
乘轻舟拾起木匣,解开盖子看见里头静静躺着一枚不规则的晶石,似琥珀颜色,鹅卵大小。
“等等!”乘轻舟立即追去,“这是花养精,你哪来的?”
霜扶杳道:“你别管。”
“杳杳,”
乘轻舟严肃,
“花养精百年左右才得一枚,你这岁数至多修出两枚,与老树根一样是你们草木花卉一族的命根子,你从前不是送了阿霄?你总要留一枚自己保命,这枚是哪来的?”
霜扶杳低着头。
“究竟哪来的?”乘轻舟急了,“你再不说我去问阿爹。”
霜扶杳阴阳怪气:
“哟,你现在肯唤一声爹了?昨日只顾一个劲‘你你你’的,我都想撕烂你的嘴。”
“莫贫嘴——”
“啰嗦,”
霜扶杳摆摆手后退,“我族人予我的,难道只有你有亲族?走开。”
说完他轻巧一晃躲开乘轻舟飞走,踪迹难觅,留乘轻舟独自站在原地。
酒宴嚣嚣,我独踽踽。
乘轻舟手中握着木匣,剑锋一样的眉宇皱起。
……
“到哪里去了?”
李师焉随口问,“你的好日子,不留在宴上坐镇。”
乘白羽走来坐下嫣然一笑:“你替我坐镇也是一样。”
“不一样,”
李师焉道,“他们瞧我像是瞧刀修的刀,我是人间杀器,你才是他们认的明主。”
“嗯,刀口淬酒,倒也使得,”
乘白羽抬手抚摸李师焉的脸颊,
“世上有你这般俊俏的刀?又劲又辣,恐怕择刀为器的修士要翻一番。”
“顽皮。”
手指抚弄,从鬓边划到下颌,乘白羽道:“就要顽皮。”
“你心情尚好,”
李师焉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我便放心。”
“怎么不好?好着呢。”
酒酣胸胆尚开张,酒席到一半,叙旧祝酒统统做完,众人渐渐从殿内转至殿外,学宫有一处高台,各家高徒展开架势以武会友。
如此一来,殿中只剩寥寥数人。
乘、李二人这一席身后,乘轻舟不知默默站了多久。
“你、你们,大庭广众也没个忌讳。”乘轻舟嘶声道。
李师焉速即要松手,被乘白羽反手握住手腕。
他神色很浅淡,淡到面无表情:
“什么忌讳?你倒是说说看,我二人是衣衫不整还是行事不检?怎么碍着你的眼了?”
一时间乘轻舟张大眼睛:
“阿爹!你如何这般说我?这么些年无论我再怎么顶撞你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乘轻舟,”
乘白羽澹然道,
“你也知道你再三顶撞,我的忍耐有限度。我与师焉相濡以沫至死不渝,你尽管把这话告诉你祖母,休再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