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混混只会嫌门重,用力推开或一脚踹开就完事。
而后坤奇站在门口,眯着眼适应昏暗的光线,嘴里嘟囔着“真他妈暗”,大摇大摆地走向吧台……这又是致命的暴露。
看似寻常的眯眼瞬间,他的视线如同雷达般扫过全场。顺序清晰:入口两侧(可能的埋伏)→全场人员分布与动态(识别威胁、目标)→所有出口位置(逃生路线)→吧台后区域(酒保、后门)→天花板角落(可能的监控)。这种系统性、优先级明确的威胁评估扫描,远超普通人的观察习惯。
以撒发现了,因为自落地西奥后他就是这样做的。只不过借助众人的遮掩,做的更隐晦罢了。
而在走向吧台的路上,以撒确定了坤奇一定隶属于某个特种部队。因为坤奇经过一张桌子,桌上有几个残留着浑浊酒液的脏玻璃杯。他没有停留,但就在经过的刹那,坤奇的头部和视线有一个极其细微、精准的偏移角度,目光并非直接看向桌子或酒杯,而是利用其中一个玻璃杯的弧形杯壁,像一面微型的凸面镜,快速反射观察了自己身后的入口区域和吧台侧后方一个阴暗角落的情况。
这个动作快如闪电,几乎只是眼珠的转动配合头颈几毫米的调整,没有一丝停顿。只有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才会在非战斗状态下如此本能地、娴熟地利用身边任何可能的反光面进行观察。
一个真正的痞子,要么完全无视那些脏杯子,要么顺手拿起来看看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剩酒可喝。
以撒无声的观察,狩猎到了对方的伪装。而对方为什么面对他们时浑浑噩噩,满不在乎的模样让以撒产生了探究欲望。
坤奇拉塞尔,这个显然身经百战、警惕性深入骨髓的危险人物,为什么在他们这群执行同一任务的“队友”面前,要刻意扮演一个烂醉如泥、毫无责任感的痞子?
双方在执行同一个任务,为什么一直信息不共享?
这种刻意的信息隔绝,让以撒提高警惕,任务情报的隐瞒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警告信号。
坤奇似乎察觉到了空气中某种微妙的变化。他放下见底的大酒杯,杯底在木桌上磕出沉闷的一声。
行吧,知道你们这些小少爷不稀罕这个调调。”他语气一转,带着点不耐烦的敷衍,抬手指了指吱呀作响的木楼梯,“都他妈给我上楼睡觉去。” 他试图转移话题。
看到张宸星等人脸上毫不掩饰的、对在这种地方过夜的强烈反感和皱眉,坤奇咧开嘴,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话语直白得像冰锥:“不乐意睡这,行啊,门口台阶宽敞,趴那儿睡去,没人拦着!”
楼梯狭窄,木板在脚下呻吟。灰尘在昏黄的光束中翻涌,混杂着劣质酒精和陈腐木料的气味。二楼走廊更显逼仄,壁灯挣扎着驱散一小片黑暗。
坤奇走在最前面,身体微微摇晃,仿佛之前的醉意又涌了上来,但他每一步踏在吱呀作响的木板上的位置都异常稳固,重心没有偏移,绝非醉汉的虚浮。
雷欧、张宸星紧绷着身体,阿格尔紧锁眉头,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
利百加则显得平静许多,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真的只是在经历一场不太舒适的旅行。
而以撒,沉默地缀在队伍最后。
他目光刮过走廊的阴影、紧闭的门扉,最终落在坤奇看似随意实则蓄力的肩背上。
走在坤奇身后的利百加忽然在走廊尽头停了下来。
他望向镶嵌在墙壁高处、被厚厚灰尘覆盖的玻璃窗。窗外,最后一点橘红色残痕被黑色吞噬着。
“落日……”利百加的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却刺破了沉闷气息,“落日酒馆这名字……指的是古博拉的风景吗。”
因长年采矿冶炼的缘故,古博拉的午后天空永远是红色的火烧云。
众人脚步一顿。坤奇回头哈哈笑了两声。
“风景?”坤奇的声音带着不屑,“日落前,西奥人必须滚回他们的笼子,这就是落日的含义。帝国统治时,城中心这片地界只允许帝国人居住,其他国家人员,特别是顶着战俘名义运送来的西奥人,必须在日落前离开城中心,否则夜晚被发现会面临暴力惩罚。”
雷欧和张宸星脸上掠过震惊,没想到落日是这个意思。
虽然知道帝国的残暴,但这种残暴蔓延到一个简单的词语里……这是赤裸裸的种族隔离和制度化的暴力。
利百加却笑了:“现在可是西奥在管辖古博拉。‘落日’这块招牌,居然还能这么堂而皇之地挂着?”
坤奇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像是不屑回答。
阿格尔皱紧了眉。
只有以撒。
他在队伍末端,眼皮都没抬一下,平静得像听到一句“天黑了”。这名字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六十多年前全面占领西奥后,为了方便管理,大部分战俘被拉到古博拉进行矿场工作,如果不加以管制,俘虏人数都要比本地的居民多了。
当毫无价值的生命数量远超本地居民时,在没有任何成文律法的默许下,古博拉人们默契的诞生出“日落法令”。
在日落之后、宵禁期间私自活动的战俘……都将被拉到行刑场。
以撒不曾是制定者,但也是冷酷的推手之一。
如今自省是否感到不堪或悔恨?以撒没有后悔。
一丝一毫都没有。
西奥人的恐惧与血泪,在他帝国军人的眼中依然不过是地图上需要清除的坐标。那段记忆如同褪色的作战报告,冰冷、精确,不带一丝波澜。
换过来,他想西奥也会这样对待帝国战俘。
走廊里的空气,因利百加这看似随意的问题和坤奇直白的回答,再一次凝固。
之后他们停在几间客房门口。
坤奇推开了最近一扇门,吱呀声刺耳。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简陋仿佛建造时只是用于做某件事情。
坤奇说:“就这儿,凑合睡吧。”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利百加脸上多停留了半秒。
利百加温和笑着回应。
“隔壁还有两间,自个儿分。”坤奇顿了顿,“名字就是名字,想多了死得快。”
临走前,坤奇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语,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回楼梯口,消失在灯火明亮的一楼。
走廊里只剩下五人。窗外,最后一点血色也被黑夜吞噬。楼下酒馆喧嚣声越来越大,充满了男女暧昧调情的声音。
五个人,按学校组合两两一屋。雷欧和张宸星一间,阿格尔和利百加一间,以撒独自一人。
而以撒在进屋反手准备关上房门时,听见了利百加和阿格尔的对话。
“谁还记得……”利百加的声音飘进来,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叹息的语调。
阿格尔疑惑,“什么?”
利百加:“这里曾经是以撒阿特拉哈西斯的家乡。”
短暂的停顿,接着是利百加更低沉清晰的声音,如同宣判:“如今只剩下疾病、暴乱、肮脏、落后……这些腐烂的标签了。”
木门发出沉重的“咔嗒”一声,彻底合拢。
……
地点:古博拉落日酒馆
距离五人离开联邦境内第三日
坤奇打着哈欠下楼,眼袋浮肿,依旧是那副醉生梦死的痞子相。早餐桌上,他照例对任务目标只字不提,只顾埋头对付着一盘油腻的煎蛋和硬面包,仿佛昨天酒馆里的冲突从未发生。
沉默在五人之间蔓延,却不再是前两日的压抑,而是一种紧绷的、即将断裂的张力。雷欧和张宸星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昨晚他们同屋后商量了什么。
不能再等了。拖延意味着被动,意味着被这个油滑的“向导”牵着鼻子走向未知,继而耽误关键时刻导致任务失败。
“坤奇先生,”雷欧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刻意压制的平静,却掩不住底下的急切,“我们已经在古博拉停留了两天。任务目标究竟是什么?我们需要知道具体行动方案。”